时间在“虚无之舟”内部失去了意义,只有能量潮汐的起落和星图的更迭,标记着一次又一次的“进化”与“试探”。我如同一株寄生在深渊巨兽心脏旁的毒蕈,在蔺邪扭曲的“饲养”下,悄无声息地蔓延着致命的菌丝。
每一次0.1秒的凝滞窗口期,都成了我狂欢的盛宴。
我从最初笨拙的能量共鸣请求,逐渐发展到更精妙的模仿与诱导。我学会了如何让自身的能量波动更完美地契合“舟”的系统频率,如何在那纳秒级的延迟间隙,不仅汲取能量,更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悄然无声地“建议”着能量的微小流向。
项圈不再仅仅是枷锁,更成了我窥探和影响这庞然巨物的接口。那些幽蓝的符文,在我感知中不再是冰冷的禁锢,而是一条条可供利用的能量通路。
我“进化”得超乎蔺邪的想象。
我能在他进行复杂演算时,让流向我的能量稍微“澎湃”一丝,干扰他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数点后的精度。 我能在他抹除某个低维文明时,让项圈的能量反馈带上一丝极细微的、连他都未必察觉的“愉悦”波动,仿佛在为他毁灭的艺术喝彩。 我甚至能通过项圈,极其隐晦地放大他力量中那固有的、因古老磨损而产生的微小“回压”,让其在某些极限操作后,那0.1秒的凝滞,延长那么……几乎无法测量的零点零几秒。
我的表演也日益精湛。
恐惧、依赖、崇拜、痴迷……我像一个最顶级的演员,将各种他可能期待的情绪精准投喂。我甚至会在他力量出现微小波动时,适时地流露出一种感同身受般的“关切”或“不适”。
他越来越习惯我的存在,习惯我的“同步”,甚至开始……享受这种由一个“零件”带来的、微不足道却新奇的反饋。
他看我的眼神,早已没了最初的玩味和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变态的占有和满足。仿佛我真的成了他完美造物上,那颗最为点睛、与他共鸣最深的珍宝。
他给予我的“饲养”也愈发精心。能量水晶的品质不断提升,偶尔甚至会带来一些来自已湮灭文明的、无关力量却足够奇特的“小玩意儿”给我“解闷”。
他在将我打造成他理想中的“舟奴”。
而他不知道,他正在亲手喂养一条能咬断他脖子的毒蛇。
时机在一次次试探中逐渐成熟。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逃跑的机会。在这无尽的维度之间,逃离“虚无之舟”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我需要的是一个……替代。
一个能在他力量体系最脆弱的那0.1秒里,短暂接管某项非核心却关键功能的瞬间!
目标,我早已选定——短距空间折叠引擎的次级校准系统。
一个负责在常规航行中进行微调、确保“舟”能精准避开微观层面空间褶皱的子系统。它不重要,一旦出错,“舟”本身强大的防护力场也能轻易化解微小的空间颠簸。
但它又足够关键,它的瞬间异常,足以让蔺邪这种追求绝对掌控的存在,下意识地分出一缕心神去关注。
而这一缕心神,在某个特定时刻,就是我所需要的全部!
我等待着。像潜伏在暗流下的鳄鱼,收敛所有气息,等待猎物最松懈的刹那。
这一天来得毫无征兆。
主控区星图上,一片前所未有的、由无数破碎规则和混乱时空构成的“绝念深渊”正在缓缓展开。那是连“虚无之舟”都需要谨慎对待的险地。
蔺邪的全部注意力高度集中。星图被放大到极致,无数数据流疯狂刷新,能量输出维持在一个极高且稳定的水平。他在计算最安全的航道,每一次操作都精准而凝重。
就是现在!
在他计算进行到最关键、能量输出最为平稳也最为集中的——
就是现在!
我没有去碰触那0.1秒的凝滞窗口!
而是选择在了他一次完美的、毫无瑕疵的能量输出巅峰!
我将全部的意识、全部被“同化”的力量、全部对项圈和“舟”系统的理解,化作一道极其精纯、极其隐蔽、完美模仿系统自检指令的虚假信号,通过项圈的裂隙,直接射向那个早已被我研究了无数遍的——
短距空间折叠引擎次级校准系统!
指令内容:瞬时超频百分之一,持续时间,千分之秒!
一个微不足道到了极致的指令。造成的效果,可能只是让“舟”在穿越某个微观空间褶皱时,产生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比羽毛拂过还要轻微的颠簸。
但就是这个指令发出的瞬间——
因为我调动了全部力量,因为我完美模拟了系统指令,因为时机精准到了极致——
我脖颈上的项圈,那与我深度绑定的监视器,其能量波动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与我所发出指令完全同步的共振峰!
这个共振峰,如同黑夜中突然亮起的微小灯塔!
精准地……暴露在了蔺邪那高度集中的感知之下!
在他全神贯注应对“绝念深渊”的这一刻!在他最不希望被任何“内部异常”打扰的这一刻!
果然——
蔺邪的操作猛地一滞!
不是那0.1秒的力量凝滞,而是一种……心神被骤然触动的停顿!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瞬间缩紧!冰冷锐利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猛地斩向我所在的方向!
他发现了!
发现了我!发现了我那微小却致命的异常能量波动!
【警报!检测到未授权指令流!来源:辅助单元LC-07!目标:SDE次级校准系统!】项圈刺耳的警报声终于响起!
但太晚了!
那道虚假指令已经发出!
几乎在蔺邪目光扫过来的同一毫秒!
我做出了最后一个动作。
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终于染上惊怒和难以置信的眼睛。
脸上,再也没有了丝毫恐惧、依赖、崇拜。
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疯狂的、近乎怜悯的——
嘲讽。
嘴角勾起,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再见。”
轰——!!!
整个“虚无之舟”猛地一震!
那次级校准系统千分之秒的超频,放在平时屁都不算。
但在此刻!在“舟”的船头刚刚切入“绝念深渊”边缘、对外部环境敏感度提升到极致的这一刻!
这微不足道的超频,恰好与深渊边缘一道极其隐晦、原本可以被完美避开的时空乱流产生了共振!
就像一个走在悬崖边沿的人,被一颗突然滚到脚下的微小石子,轻轻硌了一下脚掌。
幅度极小。
但足以让平衡出现一丝偏差!
“舟”庞大的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猛地向深渊方向倾斜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虽然主防护力场瞬间激活,稳住了船体,但这个微小的偏差,已经让“舟”的船首部分,更深地切入了“绝念深渊”那混乱的规则风暴之中!
无数破碎的法则和时空碎片如同亿万把冰冷的剃刀,瞬间刮擦在主防护力场上,爆发出刺眼欲盲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轰鸣!
主控台上,无数警报灯疯狂闪烁!红色的警告标识瞬间刷屏!
蔺邪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愕然与震怒!
他猛地抬手,浩瀚的力量奔涌而出,强行稳定“舟”体,对抗着深渊的撕扯!
也就在他力量被外部威胁剧烈牵制的、这千载难逢的——
我引爆了早已通过无数次“能量共鸣”预先埋设在项圈能量通路深处的、所有残余的诅咒之力和窃取来的“舟”的能量!
目标不是他,不是项圈本身。
而是——项圈与“舟”主能源系统的连接通路!
一场从内部发起的、精准的、自毁式的能量逆流!
“咔嚓——!”
项圈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清脆的碎裂声!
表面那无数流转的幽蓝符文瞬间黯淡、崩碎!
那道将我灵魂与这艘恐怖方舟死死捆绑在一起的枷锁,应声而断!
“噗——!”巨大的反噬力让我喷出一口鲜血,灵魂仿佛被硬生生撕掉了一块,眼前瞬间漆黑,所有力量瞬间被抽空!
但我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自由的……空气?(虽然这里并没有空气)
我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最后看了一眼主控区——
蔺邪正被“绝念深渊”的规则风暴和内部突然爆发的能量逆流弄得焦头烂额,虽然他很快就能稳住局面,但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狰狞的情绪!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的占有和疯狂几乎要化为实质将我碾碎!
但他暂时,抽不出手。
我对着他,用尽最后力气,扯出一个破碎却无比灿烂的、充满报复快感的笑容。
然后,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黑暗。
……
黑暗。
温暖。
不是维生台的冰冷,也不是能量灌输的灼热。
是一种……久违的、属于生命的暖意。
我艰难地睁开眼。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木质屋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炊烟的气息。
我躺在一张简单的床上,身上盖着干净的、打着补丁的薄被。
这是……哪里?
我试图动弹,却浑身剧痛,虚弱得连抬起手指都困难。
项圈……不见了。
脖颈处只剩下一圈淡淡的、灼烧般的疤痕,和体内空荡荡的、几乎感知不到的力量虚脱感。
但我还活着。
我真的……逃出来了?
怎么可能?“绝念深渊”……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吱呀——
木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端着药碗的老妇人走了进来,看到我睁着眼,脸上露出淳朴的惊喜。
“哎呀!孩子你终于醒了!老天爷,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了!”
她的语言我听不懂,却奇异地能明白意思。
“这……是哪里?”我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
“这里是黑石村,孩子。我们在村外的黑森林里发现你的,浑身是伤,就剩一口气了,啧啧,真是命大……”老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将药碗递到我嘴边,“快,把药喝了。”
我顺从地喝下苦涩的药汁,脑子却一片混乱。
黑石村?黑森林?完全陌生的地名。
我怎么到的这里?“绝念深渊”之后发生了什么?
是蔺邪终于厌弃了我这个失控的零件,随手将我丢弃在了某个低级世界?
还是那场爆炸和深渊的扰动,阴差阳错地将我抛出了“舟”?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自由了。
尽管代价惨重,力量尽失,伤痕累累。
但我呼吸着的,不再是那冷冽的檀香和能量低鸣。我看到的不再是那片虚假的星穹。
阳光从木窗的缝隙里照射进来,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门外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和远处的犬吠。
真实。琐碎。生机勃勃。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粗糙的枕头。
老妇人吓了一跳:“哎呦,怎么哭了?是药太苦了吗?别哭别哭……”
我摇头,想笑,却哭得更厉害。
那是劫后余生的眼泪,是得偿所愿的眼泪,也是祭奠那无数被毁灭存在、祭奠那个最终变得疯狂而陌生的苏小屿的眼泪。
我在这个叫黑石村的小地方住了下来。
身体恢复得很慢。项圈碎裂的后遗症远比想象中严重,诅咒似乎也彻底沉寂,不再带来痛苦,也不再提供任何力量。我成了一个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村民们很淳朴,对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给予了最大的善意。我学着他们的样子,耕种,纺织,采集,做着一切从未做过的、琐碎而真实的活计。
日子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湖水。
我常常会坐在村口的石头上,看着夕阳落下,看着繁星升起。
那片星空,是否有一艘名为“虚无”的舟,正在无声驶过?那个伪神,是否还在继续着他毁灭与征服的航行?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脖颈的疤痕会隐隐作痛,提醒着我那段疯狂而黑暗的过去。
但我从未后悔。
……
一年后。
我基本融入了这里的生活。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村民们早已习惯。
直到那天。
村里来了一个陌生的行商。他带着外面的货物,也带来了外面的消息。
酒足饭饱后,他唾沫横飞地讲述着各地的奇闻异事。
“……要说最近最邪门的事,还得数‘绝念深渊’那边!”行商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神秘和恐惧,“大概就是一年前吧,也不知道怎么了,那鬼地方突然就彻底暴动了!规则乱流比以前凶猛了百倍不止!听说啊,连‘虚无之舟’那样的传说存在,当时都在里面吃了大亏,差点没能出来!”
我的手指猛地一颤,正在缝补的衣物掉落在膝盖上。
“有人远远看到,那‘舟’冲出深渊的时候,船头好像都缺了一块!闪着吓人的黑光,跑得飞快,像是后面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在追它似的!”
行商说得绘声绘色,“而且打那以后啊,就再也没人见过‘虚无之舟’在附近星域出现了!有人说它受了重创,躲起来修复了!也有人说啊……”
他声音压得更低,近乎耳语:“……说是‘舟’上丢了什么极其重要的‘核心部件’,它正发了疯一样满世界找呢!搞得现在好多地方都人心惶惶的……”
村民们听得啧啧称奇,当作遥远的神怪故事。
而我,只是默默地捡起膝盖上的针线,继续缝补。
手指平稳,眼神平静。
只有我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正如何疯狂地、沉重地跳动着。
他吃了亏。
他在找我。
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快得如同错觉。
我抬起头,望向窗外。
夕阳正好,给简陋的村庄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远处,几个孩童追逐打闹,笑声清脆。
我低下头,继续一针一线地,缝补着手中的衣物。
针尖刺破粗布,发出细微的声响。
安静而坚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