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烬的一句“我试试”，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激起了截然不同的涟漪。
对苏云而言，那是希望，是光芒，是漫长黑暗跋涉后终于窥见的一丝曙光。她几乎是立刻行动起来，比准备自己的考试还要积极百倍。
她不再需要偷偷摸摸地打听兼职，而是可以正大光明地搜集所有能找到的历年竞赛真题、模拟试卷和参考书。她跑遍了市里的图书馆和书店，甚至拜托父母联系了在大学任教的远房亲戚，弄来了一些内部资料。
她把整理好的厚厚一叠资料，仔细地分类装订好，在一次放学后，教室里只剩他们两人时，深吸一口气，首接放到了陈烬的课桌上。
“这些……可能对你有用。”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紧张，但眼神明亮而首接。
陈烬看着那摞沉甸甸、明显花费了大量心血的资料，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去翻，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谢谢。”
这一次，谢谢两个字，不再像之前那样含糊勉强，而是清晰了许多。
苏云的心轻轻落回实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不客气。你……加油。”
从那天起，高二（三）班的教室，在放学后多了一道固定的风景。
同学们渐渐发现，那个以前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校霸陈烬，竟然开始留下来自习了。而且，不是趴着睡觉，是真的在看书，在做题。
更让人惊讶的是，年级第一的乖学生苏云，也总是陪着他留下。两人各坐一边，各自埋头，互不打扰，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张力在空气中流淌。
苏云在做自己的功课，但耳朵总是竖着，留意着旁边的动静。当她听到陈烬烦躁地扔下笔，或者发出压抑的、遇到难题时的咂嘴声时，她会假装起身接水，或者整理书包，然后“不经意”地瞥一眼他卡住的地方。
有时，她会默默地将一本写满同类题型详解的参考书，推到两人桌子的中间线附近。
有时，她会在起身离开时，假装自言自语般低声快速说一句：“第七题辅助线好像可以连接对角……” 然后也不看他反应，就快步走开。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首接凑上去讲解。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那脆弱的骄傲，用一种极其迂回的方式，提供着不着痕迹的帮助。
陈烬起初有些别扭。他会因为她突然的“自言自语”而身体微僵，会因为那本突然出现在中间的参考书而蹙眉。但他没有拒绝。
他会沉默地拿起那本书，翻到对应的页码。会在她“自言自语”后，重新审视那道题，然后猛地恍然大悟，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随即又低下头，更加专注地演算。
他学得极其刻苦，甚至可以说是拼命。仿佛要将所有被浪费的时间都抢夺回来。他眼底的黑眼圈比以前更重，但那种沉沦的绝望气息，却被一种紧绷的、带着狠劲的专注所取代。
苏云看着他沉浸其中的侧脸，看着他因为解出一道难题而眉头稍展的瞬间，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和……心疼。
她知道他背负的压力有多大。这不仅仅是一场比赛，更是他自我救赎的一场背水一战。
偶尔，也会有绷不住的时候。
竞赛的题目难度极大，远超高中常规教学范围。有时遇到怎么都啃不下来的硬骨头，陈烬会变得异常暴躁，猛地将笔拍在桌上，整个人散发出生人勿近的低气压，甚至想首接撕掉卷子。
每当这时，苏云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吓得不敢说话。
她会停下笔，安静地等一会儿。然后，她会拿起自己的水杯，轻轻放在他的桌角——那是她之前帮他打的热水。
或者，她会撕下一张便利贴，画上一个和之前那个被撕碎的一模一样的、拙劣的笑脸，下面写上“休息一下”，然后轻轻推过去。
她从不首接说“别急”或者“慢慢来”。
这些细微无声的举动，像温柔的水滴，一次次悄然无声地熄灭了陈烬即将爆发的焦躁之火。
他看着那个熟悉的笑脸，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水，胸腔里翻涌的负面情绪会慢慢平复下来。他会深吸一口气，拿起水杯喝一口，然后将那张便利贴揉成一团，像是嫌弃地扔进垃圾桶，再重新拿起笔，继续和题目死磕。
一种全新的、并肩作战的默契，在无数个安静的黄昏和夜晚，悄然滋生。
他们依旧很少说话。但空气中不再只有尴尬和沉默，多了另一种东西——一种专注于同一目标的沉静力量。
苏云甚至发现，在帮陈烬整理资料、思考如何讲解的过程中，她自己对知识的理解也变得更加深刻透彻。这种意外的收获，让她更加坚定了陪伴他的决心。
然而，现实的阴影从未真正远离。
那天放学后，两人照例留在教室学习。天色渐暗，外面突然下起了暴雨，哗啦啦的雨声敲打着玻璃窗。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连绵的雨声。
突然，陈烬放在桌上的旧手机尖锐地振动起来。
不是电话，是短信。但发信人的名字，让陈烬瞥见的那一刻，身体瞬间僵硬，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是那个“龙哥”手下的人。
苏云的心也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停下了笔。
陈烬盯着那闪烁的屏幕，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没有立刻去看，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平复某种情绪，然后才猛地抓起手机，点开了短信。
短信的内容很长，措辞极其恶劣，充满了威胁和侮辱。最后通牒般地警告他，如果下周之内再拿不出像样的“还款诚意”，就别怪他们采取“非常手段”，让他和他妈都“不得安宁”。
冰冷的文字，透过屏幕，散发出森森的寒意。
陈烬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额角青筋跳动，眼底翻涌着屈辱和愤怒，还有一丝被强行压制的恐惧。他死死攥着手机，仿佛要将它捏碎。
刚才因为解出难题而产生的那一点点微弱的成就感和平静，瞬间被这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巨大的压力，如同窗外倾盆的暴雨，再次将他彻底淹没。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像是无法再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待下去，需要立刻逃离。
苏云也跟着站了起来，心脏狂跳，声音因为担心而发颤：“陈烬……”
陈烬脚步顿住，背对着她，肩膀绷得紧紧的。他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崩溃：
“……没事。”
说完，他猛地拉开门，冲进了外面的雨幕之中，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帘里。
苏云追到门口，只看到他决绝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冰冷的雨水被风卷着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凉意。
她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门口，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世界，心里充满了无力和担忧。
那条短信的内容，她不用看也能猜到七八分。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浇得只剩下一缕微弱的青烟，摇摇欲坠。
竞赛的战场尚未分胜负，现实的战场，却再次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他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专注和平静，还能撑得住吗？
苏云望着窗外，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却也有一丝不肯熄灭的执拗。
无论多难，这场仗，她都要陪他打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