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巷里那个未完成的吻,像一枚投入心湖的深水炸弹,余波在之后的日子里无声地蔓延。
林霁变得有些不对劲。
上课时,他会盯着黑板愣神,笔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拉着,等回过神,纸上写满了杂乱无章的线条,中间夹杂着某个缩写字母。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也常常慢半拍,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
更多的时候,他的目光会不受控制地飘向第四组靠墙的位置。有时会撞上许沉同样看过来的视线,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的尴尬和紧张。
那种若有似无的靠近消失了。许沉不再随手给他塞糖,不再借着讨论问题靠近,甚至连目光交汇都变得短暂而克制。
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懒散、甚至有些疏离的许沉。
但林霁却能感觉到,那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就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压抑着某种一触即发的能量。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薄而脆的冰,谁都没有先去敲破,却又都能清晰地看到冰层下汹涌的河水。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周末的班级团建活动——去郊区爬山。
深秋的山林,层林尽染,红黄交错,像是打翻了调色盘。空气清冷而新鲜。
学生们三五成群,沿着石阶向上爬。周洲精力旺盛,一路冲在最前面,大呼小叫。林霁体力一般,渐渐落在了后面。
他喘着气,在一块大山石旁停下休息。一回头,发现许沉不知何时也放慢了脚步,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不紧不慢地走着,看起来轻松自如。
两人视线对上,都是一顿。
许沉先移开目光,脚步却没停,走到了他旁边的另一块石头上坐下,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
山风吹过,带来凉意和树叶沙沙的声响。周围没有别的同学,只有鸟鸣和远处隐约的谈笑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刻意的回避,反而有种奇怪的、紧绷的平静。
“累了?”许沉忽然开口,声音被山风吹得有些散,目光看着前方的山谷。
“嗯。”林霁低声应道,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头粗糙的表面。
许沉没再说话,只是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递过来。
林霁看着那个瓶子,愣了一下。瓶口还残留着对方喝过的水痕。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指尖碰到瓶身,似乎还能感受到对方手掌留下的余温。他小口喝了一点,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莫名觉得脸颊更热了。
他把瓶子递回去。许沉接过去,很自然地又喝了一口,然后拧好盖子,放在一边。
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无数遍。
两人又沉默下来。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来,在山石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天……”许沉忽然又开口,声音低了许多,几乎被风吹散,“巷子里……”
林霁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肌肉都绷紧了。他低着头,不敢看许沉,耳朵却竖了起来,捕捉着他的每一个字。
许沉停顿了很久,久到林霁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
“吓到你了?”他终于把话说完,语气听起来很平静,甚至带着点自嘲。
林霁猛地摇头,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他想说没有,想说……他其实……
但巨大的羞耻和慌乱堵住了他的声音。
许沉侧过头,看着他通红的耳根和低垂的、颤抖的睫毛,眼神复杂。他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站起身。
“走吧。他们该等急了。”他朝林霁伸出手。
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带着运动后的微红。
林霁看着那只手,心跳如擂鼓。犹豫了几秒,他慢慢抬起手,放了上去。
许沉的手心干燥温热,稳稳地握住他的,稍一用力,将他从石头上拉了起来。
力道很大,林霁猝不及防,被拉得向前踉跄了一步,差点撞进他怀里。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呼吸可闻。
许沉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握着他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无意识地收紧了些。他的目光落在林霁近在咫尺的脸上,眼神深暗,里面翻涌着和巷子里那天一样的、压抑的暗流。
林霁屏住呼吸,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睫毛投下的阴影和微微滚动的喉结。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淡淡汗味和皂荚的气息笼罩下来,让他头晕目眩。
时间仿佛再次停滞。
山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许沉的喉结又滚动了一下,像是艰难地咽下了什么。他猛地松开手,向后退开一步,拉开了距离。
“跟上。”他转过身,声音沙哑,率先朝山上走去。脚步很快,带着点仓促的意味。
林霁独自站在原地,手心里还残留着那份滚烫的触感和力道。他看着许沉几乎算得上是逃离的背影,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忽然就松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失落。
他好像……又搞砸了。
团建结束后回程的大巴上,气氛热闹。大家累并快乐着,分享着拍的照片和爬山时的趣事。
林霁和周洲坐在前排。他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风景,心里乱糟糟的。
许沉坐在后排,戴着耳机,看着窗外,侧脸看不出情绪。
中途休息站停车,大家下去上厕所买东西。林霁洗完手出来,看到许沉正靠在便利店外的墙边,手里拿着一罐刚买的咖啡,低头看着手机。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许沉。”他叫了一声。
许沉抬起头,看到他,似乎有些意外,摘下一边耳机:“嗯?”
“今天……谢谢。”林霁小声说,指的是拉他起来的事。
许沉看着他,眼神很深,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把手里那罐没开封的咖啡递给他。
“我不喝咖啡……”林霁下意识拒绝。
“暖手。”许沉言简意赅,语气不容拒绝。
林霁接过咖啡罐。铝罐冰凉,但很快就被他的掌心焐热。他低着头,看着罐身上冷凝的水珠。
“那天……”他鼓起勇气,声音更小了,“巷子里……我没吓到。”
他说得又快又轻,几乎含在喉咙里。说完,脸颊瞬间爆红,几乎想立刻逃跑。
许沉明显愣住了。他看着林霁红得几乎滴血的耳垂和死死低着的头,眼神骤然变得深不见底,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剧烈地翻涌、炸开。
他猛地站直身体,向前逼近一步。
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林霁吓得后退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许沉的手臂抬了起来,撑在他耳侧的墙壁上,将他困在方寸之间。他的身体靠得很近,气息灼热,带着咖啡的微苦香气。
“你说什么?”他低头,盯着林霁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危险的、沙哑的质感,“再说一遍。”
林霁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全身的血液都在奔涌呼啸。他被迫仰起头,看着许沉近在咫尺的、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深得吓人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沉的目光死死锁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剜出答案。撑在墙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周围有同学说笑走过的声音。
许沉像是骤然惊醒,猛地收回手臂,向后退开。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狼狈的僵硬。
“车要开了。”他声音干涩,转身快步走向大巴车,几乎是落荒而逃。
林霁独自靠着冰冷的墙壁,手里紧紧攥着那罐温热的咖啡,双腿发软,久久无法平复剧烈的心跳。
回到车上,直到终点,两人再没有任何交流。
但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彻底改变了。那层薄冰,被那句鼓足勇气的“没吓到”,敲出了清晰的裂纹。
晚上,林霁洗完澡,坐在书桌前。那罐咖啡还放在桌上,他已经不记得味道,只记得罐身被焐热的温度和那人灼热的呼吸。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条新短信。来自许沉。
内容只有三个字,一个标点。
【下次别跑。】
林霁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指尖微微颤抖。
窗外,夜色深沉。
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把发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
心脏在寂静的房间里,一声声,沉重而用力地跳动着。
像在回应某个未完成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