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永定二十六年腊月廿十
扬州盐市,是被残雪裹着热意醒的。
青石板路上的冰碴还没化透,盐政司外的挂牌刚挂出“旧盐引70两/引”,穿绸缎的盐商就挤破了牙行的门,午前百引盐引便被扫空,连挑着担子的散客都没捞着机会。
腊月廿十一刚亮,盐市的喊价就飙到了100两。
牙行门前排起长队,有盐商揣着银票在寒风里搓手,有掌柜的踮着脚往盐栈里望,连街边卖热汤的摊子都围满了打听行情的人。
腊月廿十二,晨光刚漫过盐栈的飞檐,“200两/引”的喊声就像爆竹炸街,瞬间掀翻了整个扬州盐市——三日翻三倍,自打两淮盐运司设署以来,从没见过这般疯狂的景象。
叶臻坐在破庙改建的小账房里,案上摊着一张血迹未干的盐票母本,暗红的印记是昨日收盐引时,某个小盐商被地痞抢票捅伤溅上的。
她指尖按着账本,目光落在那行算得烂熟的数字上:200引旧盐引,上月以50两均价吃进,按现价200两抛出,账面利润正好是(200-50)×200=30000两。
耳边的幻听HUD突然亮起鲜红的光,滚动的文字刺得她眼眶发紧:
【负债清零进度100%】
【任务完成度15%】。
她盯着那行数字,心跳比桌角老周拨弄的算盘珠子还快,指节无意识地叩着桌面,连窗外盐商的争吵声都听不真切——这三万两,是她穿越到这个朝代,离“活下去”最近的一次。
子时的雪又落了下来,账房里烛火高烧,把窗纸上的雪光映得透亮。
叶臻拿起朱砂笔,在盐票母本最后一栏一笔一划写道:“明日辰正,凭票兑付现银三十万两整。”
血红的字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刚把笔搁进笔洗,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踩着雪在逃命。
老周撞开门时,棉袍前襟全被雪打湿,他攥着一张叠得整齐的札子,手还在发抖:“姑娘!盐政司刚贴的告示,是官府和七姓盐商联名发的!”
叶臻接过札子,指尖触到纸面的凉意,竟比窗外的雪还冷。
札子抬头用浓墨写着【扬州盐政司、两淮盐运使司、江南七姓盐商联名】,下面三条禁令像三把淬了冰的刀:
一、即日起暂停旧盐引民间交易,待新章颁布;
二、凡未经批准备案之盐票,一律作废;
三、违者按“扰乱盐政”论处,籍没为奴。
末尾的朱砂落款是熟悉的瘦金体,一笔一划都透着清隽风骨——萧澹然。
叶臻指尖一颤,朱砂在掌心晕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黑梅。
幻听同步爆闪红色警告,尖锐的提示音在耳边炸开:
【任务失败概率99%】
【系统提示:请立即寻找补救方案】
叶臻抓起椅背上的狐裘,连灯笼都没顾上提稳就往外冲。
老周在后面追着喊“姑娘,这时候去萧府是自投罗网”,可她脚步没停,雪粒子打在脸上,疼得像小刀子割。
萧府的角门半掩着,雪径上没有脚印,风一吹,刚落下的雪就把她的足迹填平。
叶臻提灯往里走,廊下的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光影在雪地上投下破碎的影。
书房灯火通明,萧澹然披着重裘临窗而立,案上摊着那张联名札子的副本,他指尖捏着一卷书,却半天没翻动一页。
“为什么?”叶臻推开门,寒风卷着雪沫子扑进去,烛火猛地晃了晃,她的声音哑得像被火场里的烟呛过,连自己都快认不出。
萧澹然没有回头,指尖轻抚案上的玉算盘,青白玉珠子被他一粒一粒拨过去,动作慢得像在数她的心脏跳动。
“三十万两,够填西北三个月的军饷,也足够把你钉死在盐政大案里。”
他的声音很轻,混着窗外的风雪声,几乎要被吹散,“七姓盐商联合户部侍郎递了折子,说你私造盐票扰乱盐市,皇帝的密令已经在路上了。我只能先签了这札子,借着‘整顿盐政’的由头,缓冲一二。”
叶臻把札子“啪”地拍在案上,雪水顺着袖口滴落,在纸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缓冲?你让我手里的盐引成了废纸,让三十万两利润成了泡影,这叫缓冲?”
她往前走了两步,烛火照亮她眼底的红血丝,“我知道你是两淮盐运使,要顾盐政、对朝廷负责,可你明知道,这三万两是我在扬州立足的唯一筹码!”
萧澹然终于转过身,眸色深得像无月的夜,里面映着跳动的烛火。
“你若现在停手,把手里的盐引和盐票交我处置,我能保你不被牵连,往后在扬州也能安稳做些小生意。”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腰间的匕首上,声音沉了下去,“可你若硬闯,明日辰正去兑付现银,七姓盐商的人会堵你,户部派来的人会抓你,到时候没人能保得住你。”
叶臻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风雪的寒意。
“萧大人要保盐政、保乌纱帽,我懂。”她转身往外走,狐裘上的雪沫子簌簌落在地上,“但我的路得自己走,这三万两我没打算让,往后是成是败,都与萧大人无关。”
门扉“吱呀”一声阖上,风雪瞬间灌满长廊。萧澹然站在原地,看着案上被雪水浸湿的札子,指尖慢慢攥紧,青白玉算盘被他捏得发出细微的裂纹声。
窗外的雪还在下,把整个萧府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座困住人的囚笼。
叶臻回到账房时,烛火已经熄了,只剩半截残蜡立在灯台上,凝固的蜡油像一道泪痕。
她摸出火石点亮烛火,从床板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锦盒,用匕首挑开火漆封口——里面是一张50引的借票,是上月她资金不够时,向萧澹然借的盐引,约定本月底归还。
她指尖抚过借票上萧澹然的落款,突然顿住——在那熟悉的瘦金体旁,多了一行新写的小字,墨迹还带着点湿润,显然是刚写不久:“子时前,来我密室,换命,或换盐。”
叶臻拿起匕首,刀锋映出她眼里跳动的烛火。三万两的利润,因为这张札子只剩了二十九万九千两;一场赌上立足根基的局,才刚显露出轮廓。
她原本以为能顺利兑现离场,可现在才明白,在扬州盐市这盘棋里,她从来都没真正掌握过主动权。
窗外的风雪更大了,盐市方向的喧哗声隐约传来,像是有无数双眼睛躲在黑暗里,等着看她下一步如何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