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总是下不完。
这是灾难过后，这座城市的第三个雨季。雨水冲刷着断壁残垣，也滋润着从混凝土裂缝里挣扎出的新生绿意。重建工作缓慢而艰难，但生命总能找到出路。
西区边缘，一片相对完好的老式公寓楼里，顶楼一间屋子亮着温暖的灯光。
林序放下手中的书，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书桌上摊开着好几本厚厚的大部头——神经医学、量子场论、甚至还有一些艰深晦涩的哲学和神秘学典籍。旁边散落着写满公式和推演的草稿纸。
这是他每天的功课。理解它，控制它，与它共存。
他体内那融合的力量不再剧烈冲突，却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平静时能映照星辰，躁动时亦能掀起滔天巨浪。星昙的守护，虚无的侵蚀，还有哥哥与母亲以生命为代价留下的烙印，三者达成了一种微妙的、脆弱的平衡。
这平衡需要他付出巨大的心力去维持。每一次情绪的剧烈波动，都可能打破平衡。
所以他要学习，要理解，要掌控。
窗外雨声淅沥。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零星亮着的灯火。城市的夜晚依旧安静得过分，少了往日的喧嚣，多了份劫后余生的谨慎。巡逻队的探照灯光偶尔划过夜空，警惕着可能从阴影中复生的威胁。
“鸮巢”的崩塌并未让所有威胁消失，那些被侵蚀的“人傀”和异常现象如同城市的伤疤，时而发作，需要被持续清理和监控。
而他，成为了这座沉默城市最隐秘的“清道夫”。不是为任何组织，只是为了守护哥哥和母亲用生命换来的这份脆弱平静。
忽然，他眉头微蹙，一种极其细微却尖锐的情绪波动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的感知。
不是恐惧，不是绝望，而是另一种更复杂的……怨毒与不甘。非常微弱，但纯度极高，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虚无气息。
方向……东南，大概三条街外。
又来了。
这些残留的“钉子”，总是清理不完。
他没有犹豫，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色外套，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没有走楼梯，他身影在楼顶阴影处微微一闪，如同融入夜色，再出现时，已是在相邻建筑的天台边缘。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身上，却无法浸透他的衣服——一层无形的能量场将它们隔绝在外。
他在楼宇间无声穿梭，如同暗夜的幽灵，精准地朝着那股波动源头靠近。
最终，他停在一栋废弃的百货商场楼顶。那股怨毒的波动正从下方传来，夹杂着一种……啃噬的声响？
他从天台破损的通风口落入商场内部。
里面一片狼藉，货架倾倒，商品腐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血腥味。
微弱的手电光从远处一个角落传来，伴随着压抑的啜泣声和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林序悄无声息地靠近。
只见在一个破损的玩具柜台后面，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男人背对着他，正趴在一具早已僵硬的流浪汉尸体上，疯狂地啃噬着。男人身上散发着微弱的幽蓝光芒，动作僵硬却异常用力，喉咙里发出满足而又痛苦的嗬嗬声。
又一个被深度侵蚀、理智彻底崩溃，依靠本能猎食的可怜虫。
林序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很快被冷静取代。这样的人，已经救不回来了。放任下去，只会成为新的感染源。
他正准备出手。
那啃噬的男人突然停止了动作，勐地回过头！
他的脸扭曲变形，嘴角沾满暗红色的污渍，眼睛完全被幽蓝的光芒占据，但在那光芒深处，却挣扎着一丝残存的、极致的痛苦和哀求。
他看到了林序，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端可怕又极端渴望的东西，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
“……光……疼……饿……给我……”
他丢下尸体，四肢着地，如同野兽般朝着林序勐扑过来！
林序没有动。
就在那男人即将扑倒他时，林序只是轻轻抬起手，指尖点在了对方的额头上。
没有剧烈的能量碰撞，没有炫目的光芒。
只有一股极其精纯、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宁静之力，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涌入那男人的意识，抚平了那怨毒和不甘，也熄灭了那点残存的痛苦。
男人的动作勐地僵住，眼中的幽蓝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他脸上的狰狞和痛苦缓缓褪去，变成了一片空白般的安详，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下，不再动弹。
他体内的侵蚀被净化了，连同那最后一丝生命之火，也一并被温柔地熄灭了。
这是林序能找到的，最人道的处理方式。
他沉默地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许久，轻轻叹了口气。空气中那令人不安的波动消失了，只剩下雨声敲打玻璃穹顶的单调回响。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特制的、类似手机的小型仪器，发出了一条匿名信息，通知巡逻队来处理现场。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准备离开。
目光扫过旁边倾覆的玩具柜台，脚步忽然顿住了。
柜台角落，躺着一个脏兮兮的、样式古旧的八音盒。木质外壳已经破损，上了发条也不会响，和当年那个引发一切的开端，惊人的相似。
冰冷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铁锈和血腥味。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波动。体内的力量海洋微微荡漾，又很快被他抚平。
再睁开眼时，他已恢复了平静。
他没有碰那个八音盒，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身影再次融入阴影，消失在冰冷的雨夜里。
回到公寓，雨还未停。
他脱掉外套，挂在门口，仿佛将外面的寒冷和死亡也一并隔绝。
桌上的书还摊开着，旁边放着一个相框。照片里，年轻的母亲温柔地笑着，搂着两个男孩。年纪稍长的男孩（沈渊）一脸酷酷的表情，眼神却带着对弟弟不着痕迹的维护。而被搂着的、更瘦小一些的林序，则笑得有些腼腆，手里紧紧抱着一个……不会响的八音盒。
照片已经泛黄，边角磨损。
林序拿起相框，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玻璃表面，感受着那早已逝去的温暖。
窗外雨声潺潺，敲打着这个漫长而孤独的夜晚。
他体内的力量安静流淌，如同沉睡的巨兽。
守护，意味着永远不能真正放松。
意味着要独自咽下所有的痛苦和恐惧，将平静留给身后的人。
就像哥哥曾经做的那样。
就像母亲试图做的那样。
他将相框轻轻放回原处，重新坐回书桌前，拿起笔，继续演算那些无穷无尽的公式。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雨，还在下。
冲刷着这座城市旧的伤痕，或许，也预示着新的萌芽。
而守护者的长夜，仍未结束。
【番外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