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苏云眼前碎裂、旋转,然后彻底陷入一片猩红的、无声的慢镜头。
陈烬向后倒去的动作,在她眼中被无限拉长。他腹部那抹刺目的鲜红,如同最残酷的烙印,狠狠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陈烬——!!!”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被巨大的耳鸣吞没,她像疯了一样挣扎着,想要冲破警察的阻拦扑过去,却被死死地拉住。指甲在警察的手臂上划出血痕,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警察们迅速控制住了所有歹徒。急救的呼叫声、杂乱的脚步声、手铐的碰撞声……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切。
她只看到医护人员冲过去,围住了那个倒地的身影,进行着急救。看到他苍白的脸,看到他紧闭的双眼,看到那不断从他身下洇开的、越来越多的血色……
“求求你们……救救他……求求你们了……”她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哀求着,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一切。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划破西郊荒芜的天空。陈烬被飞快地抬上担架,送进车里。苏云想跟上去,却被护士拦住:“家属只能跟一个!他母亲呢?”
“他妈妈在家……我……我是他同学……”苏云慌乱地解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先通知他家属直接去市人民医院急诊!”护士快速交代一句,关上了车门。
救护车呼啸着离去,留下苏云独自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如同被抛弃在荒原的孩子。警车还在处理现场,有女警过来温和地想要安抚她,她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是死死盯着救护车消失的方向,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医院。也许是警车送她去的。她只记得医院急诊室那冰冷的灯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和那种令人窒息的、等待审判的恐惧。
陈母很快也赶到了,哭得几乎晕厥过去,被护士搀扶着坐在长椅上。
抢救室的灯亮着,那扇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苏云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将脸埋进去。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匕首刺入他身体的那一幕,回放着他倒下时最后看向她的那个眼神……
如果不是她跑去……如果不是她自作聪明地报警激怒他们……如果不是为了护着她……
巨大的负罪感和恐惧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脏,几乎要将她彻底撕裂。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脸色沉重地摘下口罩。
苏云和陈母猛地站起来,冲了过去,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却不敢问出口。
医生看着她们,沉重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医生的声音疲惫而惋惜,“匕首刺中了肝脏和主动脉,失血过多……送来的时候,生命体征就已经很微弱了……”
轰——!!!
医生后面的话,苏云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只剩下一片嗡鸣的、绝望的白。
陈母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哀嚎,首接晕厥了过去,被旁边的护士慌忙扶住。
苏云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里没有了焦距,像是无法理解“尽力了”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尽力了? 什么尽力了?
他呢? 陈烬呢?
那个刚刚还在阳光下接过奖状、眼神里带着微光的少年呢? 那个说等她、有话要对她说的人呢?
她猛地推开身边的人,像疯了一样冲进抢救室!
冰冷的抢救台上,他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白色的布单,脸色苍白得像透明的大理石,长长的睫毛垂着,仿佛只是睡着了。那么安静,那么平静,仿佛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离他远去了。
“陈烬?”苏云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碰碰他的脸,指尖却在距离他皮肤一寸的地方,猛地停住,不敢落下。
冰冷的温度,无声地宣告着永恒的离别。
“你起来啊……”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床沿,“你别睡……你起来告诉我……你要对我说什么啊……”
“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了等处理完事情就告诉我的……” “你说话啊……陈烬……你说话……”
她摇晃着他的手臂,那手臂却冰冷而僵硬,再也给不了她任何回应。
巨大的、撕心裂肺的疼痛终于冲破了麻木的屏障,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伏在冰冷的抢救台上,终于发出了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痛哭。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明明……刚刚才看到一点点希望…… 他们明明……马上就要触碰到未来了……
那个始于盛夏的相遇,那个带着蓝莓棒棒糖甜味的开始,最终,在这个同样炽烈却残忍的盛夏,画上了鲜血淋漓的、永别的句点。
后续的事情,苏云记得很模糊。
像是隔着一层浓雾。
警察来做笔录,她机械地回答着问题。 陈烬的葬礼,她穿着一身黑,站在人群最后面,看着那张黑白照片上他略显青涩却带着桀骜的脸,眼泪早就流干了。 陈母一夜白头,抱着儿子的骨灰盒,哭得肝肠寸断。
世界依旧喧嚣,阳光依旧刺眼。可对她来说,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失去了意义。
她回到了学校。那个靠窗的座位,彻底空了。
同学们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怜悯,没有人再在她面前提起那个名字。那些曾经喧嚣的流言蜚语,也终于彻底沉寂了下去。
她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默。只是拼命地学习,学习,再学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暂时从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噬骨的疼痛中逃脱出来。
偶尔,她还会下意识地多买一份早餐,走到那个空座位前,才会猛地愣住,然后默默地把早餐放在桌肚里,一整天都不去动它。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拿出那个他最后塞还给她的、装着奖金的信封。里面的钱,她一分都没动。信封最里面,还藏着那张被他撕碎又抚平、画着拙劣笑脸的纸条。
“别怕,慢慢来。”
看着这行字,心脏就像被凌迟般疼痛。
他再也来不及“慢慢来”了。
高考。 放榜。 毕业典礼。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她以极其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所遥远的北方名校。
离开南城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又是一个典型的盛夏。
她独自一人,去了墓园。
他的墓碑很干净,照片上的少年,眼神清澈,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痞痞的笑意,永远定格在了最好的年华。
她放下了一束洁白的雏菊,还有一根蓝莓味的棒棒糖。
她静静地站了很久,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沉甸甸的,无法诉说。
最终,她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墓碑上那个冰冷的名字。
“陈烬。” “我走了。”
声音轻得像叹息,消散在夏季温热的风里。
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台阶。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身后的墓碑,和那个沉睡在里面的少年,都静静地留在了那个盛夏。
如同他们故事的开始,和终结。
那个换她一声“阿云”、给她一颗蓝莓糖、最终为她付出生命的少年,再也无法离开那座冰冷的囚笼。
而她,将带着所有的回忆与伤痛,独自走向没有他的、漫长而寂寥的未来。
她想,她大概,真的不会再对另一个人,动心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