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面具人的话音落下,荒原上一片死寂。
锁魂殿的黑袍首领眼眶中的鬼火剧烈跳动,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和对方轻佻傲慢的态度激怒了。然而,更深的是忌惮。能无声无息出现在此地,绝非等闲之辈。
“热心人?”黑袍首领的声音愈发沙哑阴沉,“看来是执意要寻死了。既如此,便一并留下吧!”
他骨杖一顿地,周身黑气骤然暴涨!
“结阵!一个不留!”
命令一下,周围那些原本因白衣人出现而略有迟疑的锁魂殿杀手们,眼中瞬间泛起狂热的红光,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人性,如同提线木偶般,以一种诡异而迅捷的步伐移动起来!
他们的身形交错穿梭,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合某种邪异的阵法,一股更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阴邪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将萧烬和那突然出现的白衣人一同笼罩在内!
空气仿佛变得粘稠,光线进一步暗淡,甚至连风声都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杀手们移动时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和粗重的、非人的喘息声。
无烬杀阵!锁魂殿的看家本领之一!以邪术催动,能极大压制阵中人的内力与五感,并增幅结阵者的杀伤力!
萧烬顿时感到压力倍增!体内原本就运转不畅的内力如同陷入了泥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滞涩感,旧伤处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周围的视线也变得模糊,那些杀手的身影在邪气中若隐若现,更加难以捕捉!
她心头一沉。这阵法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
“啧,打不过就摆阵,真没意思。”那白衣面具人却似乎丝毫不受影响,语气依旧轻松写意。他甚至还有闲情整理了一下自己方才因落地而微皱的袖口。
“阁下小心,此阵诡异,能惑人心智,压制内力!”萧烬忍不住出声提醒。不管来人是何目的,眼下至少是站在她这边的。
“哦?多谢将军提醒。”白衣人转过头,银质面具下的目光似乎带着笑意,在她身上流转一瞬,“不过,雕虫小技尔。”
话音未落,他动了!
并非冲向那些结阵的杀手,而是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直接出现在了萧烬的踏雪马旁!速度之快,仿佛缩地成寸,连萧烬都只看到一道月白色的残影!
“将军,借剑一用。”
清朗的声音近在耳边,萧烬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一股极淡的、清冽如雪后松针的气息。她心中警铃大作,握剑的手下意识一紧!
但对方的目标并非夺剑。
只见他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一层微不可见的莹白罡气,极其精准地在萧烬的软剑剑身上轻轻一弹!
“叮——!”
一声清越悠扬、宛如凤鸣的剑吟骤然响起,瞬间穿透了那粘稠邪异的阵法氛围!
剑吟声中,似乎蕴含着一股中正平和、却又沛然莫御的奇特力量,以萧烬的软剑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嗡——!
空气中发出一声无形的震鸣!
那原本浓郁粘稠的邪气,竟被这清越剑吟强行驱散了不少!阵法的压制力顿时为之一减!萧烬只觉得浑身一轻,内力运转都顺畅了几分!
而那些结阵的锁魂殿杀手则齐齐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动作明显一滞,眼中红光闪烁不定,仿佛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破邪清音?!”黑袍首领失声惊呼,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会失传已久的佛门……”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烬动了!
她虽同样震惊于这白衣人的手段,但沙场搏杀练就的本能让她绝不会错过任何战机!
就在阵法被剑吟干扰、杀手们动作迟滞的刹那,她已从马背上再次暴起!
软剑如同黑暗中爆开的银色闪电,不再是之前诡谲刁钻的风格,而是带上了沙场战将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剑光泼洒,如同银河倾泻!
“噗嗤!”“啊!”
距离最近的两名杀手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剑光绞碎了喉咙,暗紫色的血液喷溅而出!
萧烬身影毫不停留,如同旋风般撞入敌群!剑随身走,每一剑都简洁、高效、致命!趁着阵法短暂的失灵,她要尽可能多地削减敌人的数量!
“好剑法!”白衣人赞叹一声,却并未加入战团,而是好整以暇地再次跃回那块高岩之上,仿佛只是个看客。但他的目光却紧紧跟随着战场上那道玄甲红披风的身影,面具下的唇角微勾,带着几分玩味和探究。
“不过……杀气太重,刚极易折。且旧伤缠身,久战必失。”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看来,还得再加把火。”
此时,那黑袍首领已然暴怒!
“稳住阵脚!杀了他!”他骨杖指向高岩上的白衣人,厉声喝道。他看出这突然出现的家伙才是最大的变数,必须先除掉!
七八名杀手立刻舍弃萧烬,如同鬼影般扑向高岩,手中奇门兵刃闪烁着淬毒的幽光。
“唉,真是麻烦。”白衣人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无奈。面对围攻,他甚至没有起身。
直到最先扑到的两把毒钩即将触及他的衣角,他才仿佛慵懒地一抬手。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
只听“叮叮”两声轻响,那两柄淬毒钢钩竟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回,精准地没入了两名杀手自己的胸膛!
而白衣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片枯黄的树叶。
他屈指一弹。
咻!咻!
树叶如同两道碧绿的流光,破空飞出,速度快得肉眼难以捕捉!
“噗!噗!”
又是两名刚刚跃起的杀手,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惨叫着从半空跌落,胸口赫然出现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
摘叶飞花,皆可伤人!
这是何等恐怖的内力修为和暗器手法!
剩余扑向他的杀手们骇然止步,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恐惧之色。
黑袍首领的心也沉了下去。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了!这白衣人的武功路数堂堂正正,却又高深莫测,隐隐正是他们锁魂殿邪功的克星!
必须速战速决!先拿下镇北将军!
他眼中绿芒一闪,骨杖顶端的黑气骤然凝聚成一道诡异的符印,猛地射向正在人群中厮杀的萧烬后背!同时,他本人也化作一道黑烟,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伺机发动致命一击!
那黑气符印速度极快,且无声无息,阴毒异常!
萧烬正全力应对前方之敌,虽心生警兆,但旧伤牵制下,身形难免慢了半拍!
眼看那符印就要击中她后心!
高岩上的白衣人目光一凝。
“小心背后。”他淡淡开口,同时右手看似随意地向下虚按。
一股无形无质、却庞大无比的柔和气劲骤然从天而降,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罩子,精准地笼罩在萧烬周围丈许之地!
那疾射而来的黑气符印撞入这气劲范围,竟如同冰雪遇阳春,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啦”声,迅速消融瓦解,化为缕缕青烟消散!
而区域内那几名正攻击萧烬的锁魂殿杀手,则仿佛瞬间陷入了泥沼之中,动作变得无比迟缓沉重,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萧烬压力骤减,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杀戮本能让她毫不犹豫,剑光连闪,如同砍瓜切菜般将周围动作迟缓的敌人尽数收割!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萧烬喘息着回头,只看到高岩上那白衣人收回手掌,仿佛什么都没做。但她清晰地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有一股难以想象的、中正浩大的力量保护了她,并极大地帮助了她。
他……究竟是谁?为何要帮她?
“咦?”高岩上的白衣人忽然发出一声轻咦,目光转向另一侧的阴影,“倒是藏了条大鱼,想偷袭?”
他话音未落,那片阴影处,黑袍首领的身影被迫浮现,他原本打算的偷袭被无形点破,显得颇为狼狈,眼中鬼火充满了惊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浩然正气……你是稷下学宫的人?!不对……稷下学宫早已封山不出……你……”黑袍首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白衣人却只是轻笑一声,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锁魂殿的‘幽冥鬼叟’,居然也成了别人的走狗,干起这种围杀朝廷大将的勾当?你们殿主若是知道,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吧?”
幽冥鬼叟!这个名字让萧烬心中再次一震!听雨楼秘档中有过记载,乃是前朝幽冥宗的一位凶名赫赫的长老,据说早已死去多年,没想到竟然投靠了锁魂殿,还出现在了这里!
这锁魂殿,果然与覆灭的幽冥宗渊源极深!
而被点破身份的黑袍首领——幽冥鬼叟,更是浑身剧震,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白衣人却不答,反而转头看向萧烬,语气轻松:“将军,这老鬼练的是幽冥鬼爪,爪上有尸毒,小心别被他挠破了油皮。不然,可是会很麻烦的。”
他这话看似提醒,实则充满了戏谑,全然没将幽冥鬼叟放在眼里。
幽冥鬼叟气得浑身黑气翻滚,怪叫一声,再也顾不得许多,骨杖挥舞,周身黑气化作无数狰狞鬼影,铺天盖地般涌向高岩上的白衣人!显然是被彻底激怒,要拼命了!
“这就恼羞成怒了?”白衣人摇摇头,似乎颇为失望。他终于从岩石上站了起来。
月白袍袖无风自动。
他并未去看那扑来的漫天鬼影,而是目光穿越战场,再次落回萧烬身上,声音忽然变得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将军,阵法核心在巽位(东南)那块赤褐色岩石下,毁掉它。”
“这老鬼交给我。”
“剩下的杂鱼……想必不需我出手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影已然从高岩上消失。
下一刻,他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了漫天鬼影之前,面对那足以让寻常高手心智崩溃、血肉消融的邪异攻势,他只是简简单单地一掌拍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股纯正、浩大、磅礴的罡气,如同初升的朝阳,驱散黑暗,融化冰雪!
轰!
漫天鬼影触碰到那纯白罡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尖啸,纷纷溃散消融!
幽冥鬼叟惊骇欲绝,疯狂后退,手中骨杖连连挥动,勉强抵挡着那看似平淡、却蕴含无尽毁灭力量的罡气。
而萧烬,在听到白衣人话语的瞬间,没有丝毫犹豫!
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这个神秘人此刻的立场!
身影如电,直扑巽位!
沿途试图阻拦的杀手,被她毫不留情地一剑斩开!
果然,在巽位那块赤褐色岩石下,她发现了一个被埋设的、由不知名黑色兽骨雕刻而成的诡异阵盘,上面刻满了扭曲的符文,正散发着浓郁的邪气,与整个阵法相连!
“破!”萧烬凝聚全力,软剑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狠狠劈下!
咔嚓!
阵盘应声而碎!
嗡——!
笼罩四周的邪异阵法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囊,瞬间溃散!空气恢复流动,光线恢复正常,那股压制内力和五感的诡异力量彻底消失!
剩余的锁魂殿杀手们齐齐喷出一口黑血,气息骤然萎靡下去,眼中红光消散,露出了片刻的茫然和恐惧!阵法被破,他们遭到了严重的反噬!
机会!
萧烬眼神冰寒,剑势再起!如同虎入羊群,开始了无情的收割!
没有了阵法的加持和干扰,这些杀手在她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战斗也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那白衣人身法如鬼如魅,始终只用一只手,掌法看似朴实无华,却每每后发先至,逼得幽冥鬼叟狼狈不堪。他的罡气至刚至阳,完美克制幽冥鬼叟的阴邪武功,往往轻轻一掌,就逼得对方要用尽全力、甚至付出损伤才能勉强抵挡。
“浩然正气!你绝对是稷下学宫的核心嫡传!你们不是自称不理俗世吗?!为何要帮朝廷鹰犬?!”幽冥鬼叟又惊又怒,嘶声大吼,身上黑袍已被罡气割裂多处,露出里面干枯漆黑的皮肤。
白衣人却根本不答,掌势一变,如同长江大河,连绵不绝,彻底将幽冥鬼叟卷入其中,让其连脱身都做不到。
惨叫声、兵刃折断声、骨骼碎裂声……在荒原上此起彼伏。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最后一名锁魂殿杀手捂着喉咙倒下,眼中残留着惊恐和不甘。
萧烬持剑而立,玄甲之上沾满了暗紫色的血迹,红披风破损更甚,微微喘息着,鬼面下的目光冷冽如初,扫视着满地的尸体。
另一边,战斗也接近尾声。
“噗!”
白衣人一掌印在幽冥鬼叟匆忙格挡的骨杖之上。
浩然正气爆发!
咔嚓!
那坚逾精钢的诡异骨杖,竟从中断裂!
幽冥鬼叟惨叫一声,口喷黑血,踉跄后退,眼中鬼火暗淡,充满了恐惧。他死死盯着白衣人,嘶声道:“好!好!今日之赐,老夫记下了!锁魂殿绝不会……”
话未说完,他猛地掷出半截断杖,身体却如同融化的蜡烛般,骤然化作一团浓郁的黑烟,朝着地面钻去!竟是企图用秘法遁走!
“想走?”白衣人轻笑一声,并未追赶,只是屈指一弹。
一道凝练至极的白色罡气后发先至,精准地射入那团即将没入地底的黑烟之中!
“啊——!”地底传来一声凄厉至极、饱含痛苦的惨叫,随即迅速远去,消失不见。
“啧,遁术倒是不错,可惜废了你七成修为,下次再见,就是你的死期了。”白衣人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拍了拍手,转过身,月白袍袖纤尘不染。
荒原上,只剩下满目狼藉的尸体、断裂的兵刃,以及相对而立的玄甲将军和月白公子。
夜风吹过,卷起血腥的气息。
萧烬握紧了剑,目光透过鬼面,凝重地看向那神秘的白衣面具人。
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疑问和警惕涌上心头。
这个人,武功高得可怕,来历神秘,手段莫测,偏偏又帮了她。
他到底是谁?
目的何在?
而白衣人也正看着她,面具下的目光深邃,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和审视。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再次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