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刮过耳畔，带着深秋的肃杀和宫墙冰冷的石屑气息。

萧灼将轻功催动到极致，身形如一道淡不可见的青烟，掠过重重殿宇楼阁的檐角暗影，向着西北角那声唯有她与烬能识别的尖锐哨响源头疾驰。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并非因为疾奔，而是因为那不断叠加的、令人窒息的预警。

百里牧云的“澈，疑深”。

天机阁的“楼内资金异动巨，确与漠北黑市有关。关联指向……皇室。”

还有烬那绝不会轻易动用的、代表灭顶之灾的最高紧急召集令！

所有这些，都像一块块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却又逼迫着她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冲。她必须立刻见到烬，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宫西北角是历代冷宫和废弃殿宇的所在，荒草丛生，断壁残垣，平日里连巡夜侍卫都懒得靠近，是宫中最为荒凉僻静之地，也是她们姐妹少数能短暂安全见面的地点之一。

越是靠近，空气中的血腥味便越是浓郁。

萧灼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一株枯死的老槐树上，借着稀疏的枝桠掩住身形，锐利的目光向下扫视。

下方是一处荒废的庭院，月光惨白地洒落在皲裂的石板地和半人高的荒草上。而就在这荒芜之地，赫然上演着一场寂静却惨烈的屠杀！

十余名黑衣杀手正围攻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同样一身黑衣，身法诡谲凌厉如鬼魅，手中一柄短刃闪烁着死亡的寒光，每一次挥出都必然带起一蓬血雨和一声压抑的惨嚎。她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狠辣、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的花哨，纯粹为杀戮而存在。

是烬！

萧灼一眼就认出了妹妹那独一无二的、浸透黑暗与死亡气息的战斗风格。

但此刻的烬，情况显然不妙。她虽然依旧强悍，击杀着围攻者，但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半分，呼吸也略显急促，左肩处的黑衣颜色明显更深，显然是受了伤！而且围攻她的这些杀手，武功路数刁钻狠辣，配合默契，绝非寻常势力所能培养，更像是……专业杀手组织中的顶尖好手！

是锁魂殿？还是……其他？

萧灼瞳孔骤缩，来不及细想，指尖已扣住三枚淬了剧毒的银针，内力灌注，就要甩出助战！

就在这时，围攻烬的杀手之中，一个似乎是头领的人，窥见烬因肩伤导致的一个微小破绽，眼中凶光一闪，手中淬毒的钩刃如同毒蛇出洞，直刺烬的后心！

时机、角度，狠毒至极！烬正被前方三人拼死缠住，根本无法回防！

“烬——！”萧灼失声惊呼，再也顾不得隐藏，手中银针正欲射出！

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划过夜空！

紧接着，那名即将得手的杀手头领动作猛地一僵，喉咙处赫然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他眼中的凶光瞬间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死寂，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毙命当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围攻者都是一愣，攻势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烬岂会放过这等机会！她眼中寒芒爆闪，短刃如同死神的镰刀，趁此间隙，身形猛地旋转，带起一道冰冷的弧光！

“噗噗噗！”

连续三声闷响，缠住她的三名杀手捂着喷血的喉咙，踉跄后退，倒地身亡。

剩余的杀手见头领瞬间毙命，目标又突然爆发，顿时阵脚大乱。

萧灼的银针也到了！数点寒星没入两名杀手的后颈，那两人哼都未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援手（无论是那道诡异的指风还是萧灼的银针）和烬爆发出的恐怖杀伤力，彻底击溃了这群杀手的意志。剩下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竟毫不犹豫地转身，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四散遁入黑暗，逃之夭夭。

战斗在瞬息之间开始，又在瞬息之间结束。

荒废的庭院中，只剩下满地尸体、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以及独立于尸骸之中、微微喘息的烬，和刚从树上落下的萧灼。

“姐！”烬看到萧灼，立刻快步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沙哑，“你没事吧？”

“我没事。”萧灼迅速检查了一下妹妹的左肩，伤口不深，但刃口发黑，“有毒！”她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丸塞进烬嘴里，同时手法娴熟地点穴阻止毒性蔓延，并用银针放出毒血。

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问道：“怎么回事？这些人是谁？你怎么会动用最高召集令？”她环视满地尸体，脸色凝重，“还有，刚才那道指风……”

那道指风救了她妹妹的命！其力道之精准，内力之凝聚，绝非寻常高手所能为！是谁在暗中出手？

烬服下药丸，调息片刻，苍白的脸色稍微恢复了些。她摇了摇头，眼神冰冷彻骨：“不知道是谁。但对方没有恶意，至少暂时是。”

她顿了顿，看向萧灼，语气沉重得如同坠铅：“我动用召集令，是因为我们可能都错了，错得离谱！”

萧灼心中一凛：“什么意思？”

“我截获了锁魂殿最高级别的密令。”烬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惊雷一样在萧灼耳边炸开，“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璇玑志异》！那只是一个幌子，一个用来吸引我们注意力，同时挑拨离间的诱饵！”

“他们的真正目标，是彻底颠覆南靖！而计划的核心一环，就是……”烬的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道，“……不惜一切代价，除掉‘听雨楼楼主’萧澈！”

萧灼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什……什么？！除掉萧澈？为什么？！”

这和她收到的所有信息、所有的怀疑完全相反！如果锁魂殿要杀萧澈，那听雨楼与漠北的勾结、那些指向皇室的资金流动……又算什么？！

“因为萧澈的听雨楼，在过去几个月里，不动声色地截断了锁魂殿至少三条最重要的财路和情报源，破坏了他们在江南和中原地区的多处重要据点！他甚至在暗中调查锁魂殿与漠北王庭更深层的联系！”烬语速极快，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敬佩的冷光，“他做的极其隐蔽，连我们天机阁都险些被瞒过。锁魂殿也是最近才通过一次偶然的机会，确认了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这位看似不管事的皇子殿下！”

“所以，他们才接下刺杀镇北将军的单子，一来是为了制造混乱，二来恐怕也是为了将‘无烬城’乃至所有人的视线引向边关和将军府，为他们暗杀萧澈创造机会！”

“他们之前的所有动作，包括抢夺《璇玑志异》、在宫中制造事端，都是为了麻痹我们，让我们陷入内斗和猜疑！他们甚至可能故意泄露听雨楼与漠北交易的模糊信息，就是要让我们，让我……怀疑萧澈，从而借刀杀人，或者至少让我们不会在他遇险时出手相助！”

烬的话如同冰水泼头，让萧灼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错了……全都错了……

她所以为的试探、怀疑、警惕……竟然从头到尾都落入了敌人精心设计的圈套！

萧澈那看似玩世不恭的伪装下，竟然一直在暗中进行着如此凶险、却又如此重要的行动！他向她透露听雨楼主的身份，提出结盟，甚至那晚在书库出手救她……可能都是迫于形势，试图寻求合作和信任的信号！

而她……而她却被那些真真假假的信息迷惑，被固有的警惕心蒙蔽，甚至因为烬的警告和百里牧云的发现而对他步步紧逼，冷眼旁观……

想起萧澈昨夜那双带着脆弱和渴望的眼睛，想起他笑着说“想站在光的那一边”，萧灼只觉得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伴随着铺天盖地的悔恨和愧疚！

“他……他现在在哪里？”萧灼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不知道！”烬的语气也带上了焦急，“我截获密令时，锁魂殿的‘绝杀组’已经出动！他们的目标是‘听雨楼主’，必然知道他此刻的身份和位置！我们必须立刻找到他！”

绝杀组！锁魂殿最顶尖、最冷酷的杀手团体，从不失手！

萧灼瞬间手脚冰凉。

就在此时，姐妹俩身上佩戴的、用于彼此感应方位的特殊玉佩，几乎同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指向了皇宫的东南方向——那是……皇子所居的“重华宫”方向！

萧澈在重华宫！而且他启动了求救信号？！（这是他之前硬塞给萧灼的、听雨楼内部的紧急联络器，萧灼一直带在身上却未在意）

他遇到袭击了！

“走！”萧灼和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怒和决绝。

两人再无迟疑，身形同时暴起，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化为两道撕裂夜色的流光，不顾一切地朝着重华宫方向冲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宫墙楼宇在飞速倒退。

萧灼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萧澈，你千万不能有事！等我！

所有的猜疑、算计、权衡，在此刻都显得那么可笑和微不足道。她只知道，那个叫她“皇姐”、会跟她撒娇讨要点心、会在危险时挡在她身前、看似玩世不恭却独自扛起那么多责任的少年，绝对不能死！

尤其是，不能因为她的误解和迟缓而死！

重华宫已然在望！

然而，看到的景象却让萧灼和烬的心瞬间跌入冰窖！

宫门大开，里面火光闪烁，杀声震天！随处可见倒地侍卫的尸体和激烈打斗的痕迹！显然，袭击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而且杀手已经攻入了内殿！

“滚开！”萧灼眼眦欲裂，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完全撕掉了病弱的伪装，发出一声清冽冰冷的怒喝，手中长剑出鞘，磅礴的内力如同潮水般奔涌而出，直接将挡在宫门处的两名黑衣杀手震得吐血倒飞出去！

烬更是如同鬼影般直接融入黑暗，下一刻，殿内便传来数声凄厉的惨叫，显然是那些冲入殿内的杀手遭到了无声的屠戮。

姐妹俩如同两股毁灭性的风暴，一明一暗，以碾压般的姿态强行冲入了重华宫内殿！

内殿之中，景象更为惨烈。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听雨楼高手的尸体，以及更多黑衣杀手的残肢断臂。显然这里经历过一场极其惨烈的恶斗。

殿中央，萧澈一身紫色常服已被鲜血染透了大半，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着血丝，呼吸急促，显然已受了不轻的内伤。但他依旧站得笔直，手中一柄软剑如同毒蛇吐信，艰难地抵挡着三名武功明显高出其他人一大截的黑衣老者的围攻！

那三名老者招式狠辣刁钻，配合天衣无缝，招招都直奔萧澈的要害！正是锁魂殿“绝杀组”的核心人物！

萧澈已是强弩之末，险象环生！眼看就要丧命于三名老者的合击之下！

“尔敢！”

萧灼看得肝胆俱裂，想也未想，体内那属于镇北将军的磅礴内力毫无保留地全面爆发，剑光如同惊鸿乍现，带着碾碎一切的煌煌之气，直斩向那三名老者！

与此同时，烬的身影如同从地狱中浮现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名老者身后，短刃直刺其后心要害！

姐妹俩的加入，瞬间打破了战局平衡！

萧灼那至刚至大的剑法，与烬那至诡至邪的杀术，明明是两种极端，此刻却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威力惊人的互补效应！

三名绝杀组老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瞬间陷入被动，不得不分出两人应对萧灼和烬那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压力骤减的萧澈先是一愣，待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和那截然不同却同样震撼的剑法时，他那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中，骤然爆发出无比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愕然，有了然，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近乎灼热的亮光。

他猛地咳出一口淤血，却低低地笑了一声，软剑一抖，再次迎上了最后那名老者，语气带着他特有的、玩世不恭的调侃，却透着一丝如释重负：“啧……皇姐……你们再不来……我可真要……被这群老家伙拆吃入腹了……”

战斗并未持续太久。

在暴怒的萧灼、冷酷的烬以及压力大减后爆发出惊人韧性的萧澈三人联手之下，那三名不可一世的绝杀组老者最终饮恨当场，为他们的轻敌和情报失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随着最后一名老者倒地，重华殿内的厮杀声终于停歇。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弥漫的血腥气。

殿内一片狼藉，火光跳跃，映照着满地尸骸和站立着的三人。

萧澈拄着剑，身体晃了晃，似乎终于支撑不住。离他最近的萧灼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

入手处是一片湿黏温热的鲜血。

萧灼的心猛地一抽，抬头对上萧澈看过来的目光。

他的脸色苍白，唇边还带着血痕，但那双桃花眼却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着她手中那柄尚未归鞘、犹自嗡鸣、彰显着其主人绝非凡俗的长剑，看着她眼中尚未褪去的惊怒、担忧和……愧疚。

他了然地笑了笑，声音因受伤和脱力而低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原来……真的是这样……光与影……我都……见到了……”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睛一闭，身体彻底软倒下去。

“萧澈！”萧灼惊呼一声，连忙将他紧紧抱住，手指迅速搭上他的腕脉，探查他的伤势。

伤势很重，内息紊乱，失血过多，但所幸未有性命之忧。

她松了一口气，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愧疚和后怕。

烬 silently walked over, glanced at the unconscious Xiao Che, and then looked at Xiao Zhuo, her voice still cold but with a complex meaning: "The news of the heavy casualties of the Lock Soul Hall's assassination team will soon spread. The palace can no longer stay. We must leave immediately."

Xiao Zhuo nodded, holding Xiao Che tightly.

是的，皇宫不能再待了。锁魂殿的阴谋被挫败，但更大的风暴显然才刚刚开始。皇帝的态度、皇后的算计、漠北的威胁、锁魂殿的反扑……所有的一切都将接踵而至。

而她们姐妹的身份，经过今夜，在萧澈面前也已彻底暴露。

前路艰险，杀机四伏。

但不知为何，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少年，感受着他微弱却切实存在的心跳，萧灼的心中，那因猜疑和孤立而冻结的坚冰，似乎在慢慢融化。

她抬起头，与妹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无需言语，彼此都已明白对方的心意。

光影一体，双生共耀。

这盘棋，她们要一起下下去。

而这场席卷朝堂与江湖的巨大风暴，此刻，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