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深宫影舞·初入宫闱
痛。
左肩伤口在秘药作用下已止住血,但那被特殊内力震伤的经脉依旧抽搐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隐痛。但这物理上的痛楚,远不及此刻心理上的万分之一煎熬。
萧烬(此时以“萧灼”的身份立于镜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那张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镜中人眉宇间惯有的、属于她的冷冽与肃杀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极为陌生、需要极力模仿的娇憨与明媚。
身上繁复华丽的宫装绫罗,如同最精致的囚笼,束缚着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寸动作。空气里弥漫着的是甜腻的熏香,而非她所熟悉的、带着铁锈与夜露气息的寒风。
这里不是她的无烬城。这里是南靖皇宫,是她双生姐姐萧灼的寝殿——昭阳殿。
而她,萧烬,无烬城主,黑暗中的执刃者,正被迫扮演着她光芒万丈的姐姐。
“殿下,药熬好了。”宫女小心翼翼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端着黑漆漆的药碗,低着头不敢多看。宫里谁人不知,长公主殿下前几日“受了惊吓”,需静养,且饮药极为挑剔。
萧烬(以下于宫中出现时,皆以“萧灼”称之)转过身,学着姐姐平日那副微微蹙眉、我见犹怜的模样,软声道:“先放着吧,太烫了。”
声音出口,竟有八九分相似,连那一点点因“体弱”而带来的气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这是她们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多年刻意训练的结果。
宫女不疑有他,将药碗置于案上,躬身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
“萧灼”走到案前,目光落在那碗浓黑的药汁上。鼻翼微动,仅是气味就已分辨出其中七八味药材,皆是安神补气之物,并无异常。姐姐萧灼精通医毒,她萧烬亦不遑多让,这是她们共同师承的底牌之一。
但她没有喝。并非怀疑有毒,而是不需要。她的体质与萧灼那需要常年伪装病弱的身体截然不同,这点“惊吓”和皮肉伤,于她而言,只需运转几个周天内力便能压下。
她的思绪飘回几个时辰前,重华宫那血腥之夜。
锁魂殿绝杀组的全军覆没,意味着一个阶段的结束,更意味着一场更大风暴的开始。皇帝虽压下宫变消息,对外只宣称有贼人作乱已被击杀,但暗地里的调查和波涛汹涌的猜忌已然展开。
她和萧灼的身份,在萧澈面前已彻底暴露。
所幸,那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弟弟”,在短暂的震惊与了然之后,做出了最符合他“听雨楼主”身份的选择——合作。
短暂的视线交汇,无声的协议已然达成。他需要她们的力量应对锁魂殿乃至更深层次的威胁,而她们,需要他这位“皇子”在明面上的身份掩护,以及听雨楼庞大情报网络的支援。
离开皇宫是必然之举。昭阳殿已不再安全,皇帝、皇后、乃至无数藏在暗处的眼睛,都会因重华宫之事而对“病弱长公主”投以重新审视的目光。
但如何离开,以何种身份离开,却需要谋划。
于是,有了眼下这出“李代桃僵”之计。
真正的萧灼,已于昨夜借着“受惊过度、需前往皇家别苑静养”的由头,带着少数绝对心腹,秘密离开了皇宫。她将重返北疆,以镇北将军的身份,去稳定因主帅短暂离开而可能产生动荡的军心,并从边关角度调查锁魂殿与漠北的勾连。
而她萧烬,则留下来,扮演“受惊”后更需要“静养”的长公主,坐镇京中,一方面麻痹敌人,另一方面与萧澈配合,从朝堂江湖双线入手,深挖锁魂殿的根须。
这是最优解,却也是对她最大的折磨。
“咳……”她下意识地想清清喉咙,发出一点冷硬的声响,却在中途硬生生扭转为一声柔弱无奈的轻咳,完美复刻了萧灼平日里那惹人怜爱的病态。
恶心。
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排斥感从胃里翻涌上来。
她习惯于隐藏在面具之后,习惯于用刀剑说话,习惯于用绝对的冷酷和效率支配生死。而非此刻,需要将自己塞进这华丽的壳子里,扮演一朵风吹就倒的娇花。
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不同于宫女的轻盈谨慎,那脚步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
是萧澈。
他来了。
“萧灼”迅速调整面部表情,让眼神变得柔婉,甚至带上一点受惊后的余悸,恰到好处地看向殿门方向。
萧澈一身皇子常服,脸色因失血和内伤而显得有些苍白,但嘴角依旧挂着他那招牌式的、略带轻佻的笑意。他挥手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踱步进来。
“皇姐今日气色瞧着好了些。”他开口,语气是往常那样的关怀,但那双桃花眼底,却深藏着一丝锐利的、探究的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
他在试探。
从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过往所有关于“皇姐”的细微异常都有了答案。如今,他面对的不再是那个他自以为熟悉、暗藏秘密的姐姐,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代表着黑暗与杀戮的双生妹妹。
好奇,警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巨大秘密裹挟的兴奋感,驱使着他第一时间就来验证这惊人的“互换”。
“劳皇弟挂心了。”“萧灼”微微垂下眼睫,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只是心中仍有些后怕罢了。”她下意识地想避开他那过于具有穿透力的目光。
萧澈轻笑一声,自顾自地在旁边铺着软垫的凳子上坐下,动作间牵动了伤口,让他几不可闻地蹙了下眉,但语气依旧轻松:“皇姐没事便好。那晚真是凶险,若非皇姐……呃,与那位‘朋友’及时赶到,我怕是真的要去见母后了。”
他刻意顿了一下,观察着她的反应。
“萧灼”端起手边的温茶,指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轻轻抿了一口,才柔声道:“皇弟福大命大,自有上天庇佑。只是日后还需更加小心才是。”完美无缺的、属于萧灼的关心口吻。
萧澈眼底的兴味更浓了。
像,太像了。若非他亲眼见过她那如同鬼魅般凌厉的身手,亲身经历过那晚并肩作战时从她身上感受到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他几乎要以为眼前这个眉宇间带着轻愁、言语温柔似水的女子,就是他那“病弱”的皇姐。
这种极致的反差,带来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魅力。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带着一种玩味的挑衅:“那位‘朋友’……武功真是深不可测,风格狠辣诡谲,与我以往所见皆不相同。皇姐可知她师承何处?如此人物,若能招揽,必是一大助力。”
“萧灼”放下茶盏,抬起眼,目光依旧柔婉,但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冷光:“江湖能人异士众多,那位侠女亦是恰逢其会,出手相助后便离去,未曾留下名号。皇弟还是莫要深究了,免得引火烧身。”
四两拨千斤,将问题推了回去。
萧澈笑了,不是平日那伪装的笑,而是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意味。他看着她,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层完美的伪装,直抵内核:“皇姐说的是。只是觉得有些可惜……那样的人物,像暗夜里的淬火寒刃,见过一次,便难忘怀。”
他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向萧烬试图掩盖的本我。
“萧灼”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那属于无烬城主的气息正试图冲破这身宫装的束缚,去回应那带着挑衅的“赞赏”。
她强行压下那冲动,再次垂眸,声音更软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怯意:“皇弟……怎地尽说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我听了好生害怕。”
以退为进。这是萧灼最擅长的。
果然,萧澈看着她那副受惊小鹿般的模样,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又强行忍住。他终于稍稍收敛了那过于直白的试探,语气恢复正常:“是臣弟失言了,皇姐勿怪。”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气氛微妙而紧绷。
萧澈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的左肩。那里被华服层层遮掩,看不出丝毫异样。但他记得那晚,那个黑衣身影左肩处的深色痕迹和略显滞涩的动作。
“皇姐的伤……”他状似关切地开口。
“已无大碍。”“萧灼”迅速打断他,语气依旧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御医看过了,只是些许皮肉擦伤,将养几日便好。”
她不能再给他任何试探的切入点。
萧澈从善如流地点头,不再追问。他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确认了这惊人的互换正在顺利进行,并且,亲眼见证了这位“妹妹”那近乎恐怖的模仿能力和……那冰冷内核与娇软外壳碰撞出的奇异张力。
这比他预想的,还要有趣得多。
他站起身,行礼:“那皇姐好生休息,臣弟便不打扰了。”
“萧灼”微微颔首,维持着温婉的形象:“皇弟也需好生养伤。”
萧澈转身,嘴角勾起一抹无人看见的、玩味又复杂的弧度,缓步离开。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萧灼”——萧烬才缓缓抬起头。
眼中所有的柔婉、怯懦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丝极淡的……疲惫。
应付萧澈,比刺杀一个顶尖高手还要耗费心神。他那双眼睛太过毒辣,言语间的机锋无处不在。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宫墙切割出的四角天空。
一种强烈的窒闷感包裹着她。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不适。甜腻的空气,繁琐的礼节,无处不在的视线,还有那个心思难测的“弟弟”。
她想念她的无烬城,想念可以肆无忌惮释放杀意的黑夜,想念绝对服从的命令和简洁高效的沟通。
而不是在这里,戴着面具,演着一出令人作呕的戏。
“首领。”一个极低极低的声音,如同蚊蚋,却精准地传入她耳中。
是她的影卫,通过特殊方式传递消息。即便身处深宫,无烬城的线也从未断过。
萧烬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看着窗外,指尖在窗棂上极轻地敲击了几下,发出无声的指令:说。
“锁魂殿残余正在被清扫。但‘毒牙’失踪,疑似落入第三方势力之手。另,江湖传闻,‘第一剑’谢孤舟已入京,目的不明,但其行进路线,曾与锁魂殿‘毒牙’小组覆灭地点重合。”
谢孤舟?
萧烬的眼神骤然一凝。
那个名字,像一道骤然劈开浓雾的冷电,瞬间将她从宫闱的腻烦情绪中拉扯出来,带入那片血雨腥风的江湖。
剑术超绝,性情孤冷,正道翘楚,同时也是……她无烬城的老对手。彼此交手数次,互有胜负,都曾在对方身上留下过深刻的伤痕。
他为何突然入京?还恰好与锁魂殿的覆灭扯上关系?
是巧合?还是……他也被卷入了这场针对南靖的漩涡之中?
更重要的是,他的到来,对于此刻被困于深宫、扮演着娇弱公主的她而言,是更大的变数和……威胁。
若被他察觉丝毫异常……
萧烬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窗棂木头硌在指腹上。
肩上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窗外,天色湛蓝,阳光正好,一片盛世安宁景象。
窗内,她仿佛已经嗅到了那即将由宫外弥漫而至的、更加浓烈的血腥味和剑气。
深宫影舞,方才开始。
而宫墙之外的江湖,已然风起云涌。
她的面具,必须戴得更牢。
她的剑,虽藏于鞘中,却须时刻准备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