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十年的柳絮飞得比雪还稠。
骊山北麓的新宅里,李昭阳正对着铜镜蹙眉。孕肚已显怀得藏不住,偏那人今早又偷偷给她裙袂缝上第三串银铃。
“裴!铮!”她提着叮当作响的裙摆追到院中,“你是要把我扮成走街串货郎?”
玄衣将军从灶房探出头,腕间金链系着的狼崽铃铛晃得清脆:“夫人错怪——这是边关安胎的古法,铃响则惊退邪祟。”
话音未落,忽有马蹄声急至。潼关守将滚鞍下跪:“北戎王庭异动,恐要毁当年和约!”
裴铮捏馎饦的手顿了顿,面疙瘩坠进沸汤里。他回头时,脸上又凝起李昭阳最熟悉的那种神色——雪原狼嗅到血气的警觉。
当夜她为他整理铠甲时,故意将护心镜束得紧些:“这次带什么回来?上回是西戎酋长的辫子,大上回是突厥可汗的牙...”
他忽然握住她系绦带的手。孕肚隔在银甲间,像护着轮小小的月亮。
“带株活的雪昙回来。”掌心轻覆在她腹侧,“让孩儿看看,爹娘定情的花长什么样。”
三日后烽火传讯,北戎果然撕约南侵。却又在第七日莫名退兵——据说夜半时分,北戎王帐前出现百匹白狼,每狼额间都缀着绽开的雪昙花。
裴铮归来那日,骊山落了初雪。他风尘仆仆跳下马,从怀里掏出棵用体温焐着的雪昙苗。花根缠着缕金线,仔细看竟是北戎王冠冕上的流苏。
“夫人交待的活花。”他笑着去贴她腹肚,胡茬惹得她直躲,“还顺路取了点利息...”
笑声戛然而止。李昭阳忽然攥紧他手腕,裙角银铃无风自响。
“裴铮,”她眼底映满雪光,“孩儿要听狼嚎。”
于是那年骊山的雪夜里,总响起狼崽啼哭般的号叫。邻家奶娘好奇窥看,却见玄衣将军笨拙地抱着新生儿,对着月亮发出悠长狼嗥。红衣夫人倚门轻笑,腕间金链系着的铃铛,正与远山战鼓同频共振。
最新奇的永熙二十五年,有采药人看见对总角孩童在山涧嬉戏。女童鬓角簪雪昙,男童腰佩小银弓——箭囊里竟装着北戎王的冠珠。
“爹说这是弹珠!”男童一箭射落飞雁,雁翎间飘下张纸笺。
女童拾起念道:“北坡新馎饦已熟,速归。”
落款画着交错的狼牙与昙花。
风过骊山,铃铛与战鼓声渐融成曲。
而今烽火台长满蒲公英,旧铠甲晒着新酿的甜醴。
唯有山河记得:
每串银铃响处,必有狼踪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