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珩惊吓带来的恐惧仍在我血液中飞速窜动,倏然撞上凌寒冰冷的眼神,我双腿一软,虚脱地跌坐在地,含在眼眶里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往下砸。
凌寒大袖轻垂,静立树下不动声色地望着我。待我足足哭了兩分钟,他才垂下眼睫,语气冷淡地道:“哭什么?他跟了两条街你都没察觉,自己傻到险些被人占了便宜,倒在这儿哭得跟我辜负了你似的。”
我不过是被吓坏了,生理性的眼泪一时止不住,他冷不丁出现又吓我一跳,半句好话不说也就罢了,一开口竟就是训斥?
不愧是蛇,连心恐怕都是冰做的。
奈何我不敢顶撞,只得抬手胡乱抹去眼泪,抿唇偏过头,沉默不语。
“哑了?”凌寒微眯起眼,低醇嗓音如寒酒入喉,“哑了也罢,总比傻了强些。”
“你……!”我被他气得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几乎背过气去。
这蛇怕是有毒?人模人样,说句话却轻易能将人毒死。
他倒没什么情绪,只挑起那双艳绝的桃花眼,淡淡看我:“怎么,说错了?给了你蛇鳞,也交代过有事便用它召我,你半点没记在心上,不对么?”
蛇鳞?我后知后觉低头看向颈间红绳——方才太过慌乱,确实将这物事忘得一干二净。
即便如此,我也不愿承认理亏,边揉着被李珩勒得发疼的腰,边垂眼低声道:“我的事不劳你操心。冷家欠你的我会还,其余的不敢再劳你施恩。”
“嗯,挺有骨气。”凌寒眉梢微扬,语气寡淡。
随着他身上那股草木冷香忽然迎面拂来,我的下颌倏地被他修长手指捏住。他抬起我的脸,迫我直视他:“冷月,你有必要清楚一件事:既然跟了我,今生就别想再与其他男人有任何牵扯。”
“凡人的婚丧嫁娶,从此与你再无关联。”
他眼波静如无风无浪的湖水,落在我耳畔的话却让人如坠寒潭。
我用力攥紧手心,任指甲陷进肉里,紧咬下唇,木讷地朝他点头:“知道了……我会记住。”
凌寒挑眉轻笑,眉目间如云销雨霁。
他拇指指腹轻轻拨开我咬住的唇,向前微倾,垂着纤长睫毛,暧昧地吻了我一下。
接着我身子一悬,双脚猝不及防离了地。我惊得反手搂住他脖颈,才发觉自己被他如抱孩童般托抱起来。
“你、你做什么?这还在外面……!”
凌寒托着我的臀向上掂了掂,平淡瞥我一眼:“送你回去。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我身上昨夜留下的不适还未消褪,被他这样抱着,怎会不紧张?
见他目视前方,似乎真只打算送我回去,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心下稍安。
行出几步,忽见仍昏迷在地的李珩,我拽了拽凌寒衣裳,小声唤他:“等等……我们就这样走了,李珩怎么办?”
凌寒目不斜视望着前方石板路,丢下一句“死不了”,便抱我头也不回地离开村巷。
这蛇形貌气质太过惹眼,又以此亲密姿态抱我,我自觉别扭,更怕被旁人看去造谣生事,一出村巷便小声求他放我自行。
凌寒倒似无所谓——横竖寻常人也看不见他——但我实在吵得他烦,终是将我放下。
两人默然并肩而行。我蓦地想起满腹疑问,侧脸悄悄打量他神色,犹豫片刻,试探开口:“那个……我们村近来不太平,出了些事。”
“嗯。”他目视远方,淡应一声。
我舔舔发干的唇,声音更轻:“那你可知……那些人都是被蛇害死的?”
凌寒几不可察地一顿,复若无其事前行,随口道:“你想问什么?”
见他未回避话题,语气不咸不淡也不似动怒,我胆子稍大,索性开门见山:“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那些蛇与你有关吗?还有老王头和刘大姑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寒倏然驻足,侧目扫我一眼,继而抱臂慵懒靠向路边大树,朝我微挑眉头:“所以你认为,那些蛇是我指使,人,也是我杀的?”
我被他直白目光看得局促,迟疑片刻,捏紧掌心嗫嚅:“那夜我见到了,后山的蛇都惧你……况且,你既让冷家送女还债,我已来了,为何还不放过村里人?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凌寒微歪着头,眼神散漫,黑绸长发自肩滑落。他勾唇低笑,不知笑些什么。
“冷月,你是真挺笨的。”
“……?”
此言何意?怎又无缘无故骂我?
我疑惑蹙眉,却见他迈开长腿自树荫下踱至我面前,轻垂浓密眼睫迎上我视线。苍白日光照进他眼底,清凌凌一片。
“若我说,不是我。你信么?”
清冽草木气息轻拂面颊,我仰首怔望眼前风姿绝尘之人,脑中空荡,如被按下暂停。
凌寒挑睫望了眼天色,漫不经心捏捏我的脸,依旧没什么情绪:“日头太晒,你自己回吧。我先走了。”
浓墨衣袂翻飞起落,一道白烟腾起,转眼飘远。
我半晌才回神,抬手一拍额角,心道:这蛇……真会惑人心魄。
正欲转身回家,忽见一佝偻老翁蹒跚而来,口中絮絮叨叨,尽说些晦涩难懂之语。
“死了呀,又死一个呀。嘿,没几个喽,都要死干净喽。”
是村里那位痴傻老人。我未多想,径自与他擦肩而过。
谁知他忽然停步,慢吞吞转身望我,在身后幽幽道:“冷家厉害啊,有你这么个蛇伢女,死不了喽,嘿。”
我心下一咯噔,猛回头看向老人。
老人布满褶皱的脸上带着怪异笑容,静望我片刻,复又佝偻着背,慢吞吞蹒跚离去。
思绪如乱麻缠杂。虽知糊涂老叟之言不足为信,但话涉我与冷家,终是令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我心不在焉踏进家门,刚过门槛,便与匆匆外出的冷颜撞个正着。
“嘶……冷月你瞎啊?我这么大个人你看不见?”冷颜揉肩瞪我,满脸不耐。
这一撞几让我站立不稳,手扶门框抬眼道:“抱歉,走神了。”见她外出,随口又问,“冷颜你去哪儿?近来村里不安生,无事还是在家为好。”
冷颜斜我一眼,嗤笑道:“姐姐自己偷会男人,倒有脸管我出去做甚?”
我一时语塞,蓦地想起今晨换衣匆忙,未在她面前刻意遮掩——昨夜凌寒留在我身上的痕迹,怕是已被她看去。
见我无言,冷颜意味深长地上下扫我一遍,冷笑一声,推开我径自出门。
我睡眠不足浑身倦怠,也未与她计较,拖着步子回房歇息。
傍晚依约再至刘大姑家,见前院空无一人,便想先往后院查看尸首。
刚绕至后院,忽闻前处传来争吵声,细看竟是刘大姑的女儿和女婿。
“玲姐怎么了?你们吵什么?”
“哎哟你可算来了!梅婆婆他们还没回,你快随我来!”
闻我声至,刘家女儿慌慌张张冲来,不由分说拉我奔向老枣树那侧。
不祥预感萦绕心头,恐刘家又生变故,一路心绪不宁,忐忑难安。
待气喘吁吁赶至原停刘大姑尸身处,只一眼,我脸上霎时血色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