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瑶后悔自己刚才说话不够严谨，如此听来，裴家的确对她的刻花手艺感兴趣。可若否认刚才所说，又显得心胸狭隘。她沉吟片刻，缓缓道：“无论如何，我要帮父兄看好苏家窑场。”

表达想法的机会终于来了，裴少棠说：“你若嫁给我，苏伯伯就是我的岳父大人，明朗兄也是我的兄长，常言道，女婿半个儿，我也算苏家一分子，自然会为苏家考虑。若迫于长辈的威严，你无法再经营苏家窑场，我会私下帮你经营，也会为你创造机会让你回苏家窑场，你可满意？”

说句心里话，苏沐瑶根本不满意，她希望即使嫁到裴家，依然能像现在一样独立经营苏家窑场，而她的刻花手艺也只能出现在苏家马蹄窑烧制的瓷器上。

“裴公子的帮助沐瑶感激不尽，也会铭记于心。对于你我挑不出任何毛病，能嫁给你恐怕也会令许多耀州的姑娘羡慕。可若你无法答应我婚后依然能自由经营苏家窑场，我便难以接受两家订亲之事。”

苏沐瑶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裴少棠急步拦住，也迅速下定决心：“我答应你！若婚后父亲阻拦，我会护着你，实在不行你我搬出住，我和你一起经营苏家窑场。”

苏沐瑶瞬间被感动，一个男人愿意为自己放弃家族利益，实在难能可贵：“你……说的可是真的？”

裴少棠肯定地点点头：“是我的真心话。”

苏沐瑶反而开始为裴家考虑：“裴家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若为我如此，岂不是我的罪过？”

裴少棠盯着苏姑娘的双眼，心中萌动着难以愉悦的快感：“别想那么多，只要你乐意嫁给我，后面的事交给我处理，我定会让你做自己喜欢的事。”

苏沐瑶再次被感动：“你既如此仗义，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同意两家订亲便是。”

裴少棠忍不住抓起苏沐瑶的手，他的心头微微颤动，每颤一下，都会让他感到对眼前女子的爱意更浓一分：“你恐怕饿了，用过饭再回去不迟。”

一只手被裴公子抓着，苏沐瑶的脸颊泛起淡淡红晕，却并没有多么美好的感觉。若这只手是顾公子的，或许她会感到心跳加速。

苏沐瑶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回到座位上，低声道：“我的确饿了，听你的，吃饱了再回家。”

裴少棠体会了一会儿苏姑娘柔软的手指上散发的微微凉意，还有那如同瓷泥般细腻的触感，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柔情。

见苏姑娘带着微红的脸颊坐下，他也在她的对面落座，用充满爱意的目光一边打量她一边照顾她用饭。

裴少棠难以想象他若不娶苏姑娘为妻，人生会是何种光景。绝不能让她嫁给别人，她只能属于他，只要能得到苏姑娘，她提什么要求他都答应。

他在心中告诫自己，不仅仅是答应，定要付诸行动，让她嫁给自己后开心快乐。

……

当重开苏家窑场后又一批瓷器出窑后两日，裴天成带着徐氏和金媒婆携带纳彩状，也即求婚的文书正式上门提亲。

他们身后跟着抬聘礼的下人，所有聘礼中苏家最看重的还是那只大雁，因为这只雁代表了男方对婚姻的忠诚与承诺。

项嬷嬷早已请人将苏家的厅堂收拾好，采购好食材，请了华原县有名的厨师上门做席面，整个苏宅一下子热闹起来。

因苏耀祖远在儋州，女方家没有主事的男子，林婉茹向锦兰姐姐说了想法。

江锦兰满口应下，让黄恪礼出面帮苏家主持纳彩之礼，江锦兰自然也来到苏宅，为女方家充人气。

黄恪礼代替好友接待裴家人和金媒婆时，虽面带笑容，心里多少有些失落。裴家在耀州算是大户人家，本想着女儿退婚后，能与裴家联姻，却事与愿违，只好再为女儿寻找其他人家。

纳彩之礼并不麻烦，不过是男方先表达诚意，说些场面上的话，对裴天成来讲信手拈来。

裴家生意做得大，跟什么人都得打交道，场面话每日都能说上十几遍，早已驾轻就熟，张口便来。

当他瞧见自己的话说得林婉茹和江锦兰露出满意的笑容时，心想，不把她们哄高兴了，苏家的刻花又岂能成为裴家的？

黄恪礼则代表苏家发表了几句场面话，然后接过媒婆手中的纳彩状，端详片刻给了林婉茹，又从林婉茹手中接过答彩状递给裴天成，整个过程庄重而有序。

接着是设宴款待，席间菜肴丰盛，香气四溢。人虽不多，还是设置了男宾席和女宾席。

男宾只有黄恪礼和裴天成，他们坐在一起除了为苏裴两家商议接下来的五礼之事外，裴天成也正好趁此机会表达没有与黄家结亲的歉意，将一切原因推到自己儿子身上。

黄恪礼想起那日在陶韵巷见到裴少棠看沐瑶的样子，也就完全相信，只说婚姻之事本是天意，强求不得。

裴天成见黄恪礼并没放在心上，稍感宽慰。两人杯盏交错间，聊得最多的则是与耀州窑相关之事。

女宾席上坐着林婉茹、江锦兰和徐氏。

因女儿的前程将定，林婉茹暂时将丈夫和儿子被流放十年的愁绪抛诸脑后，笑语盈盈地招待徐氏。

徐氏以前总是羡慕林婉茹与江锦兰姐妹情深，很想融进去，怎奈林婉茹从未给过她机会。

她甚是想不通，江锦兰当姑娘时喜欢过苏耀祖，后来因苏耀祖娶了林婉茹，她才嫁给黄恪礼。按说这种关系两人不可能成为朋友。事实却相反，两人不仅成为好姐妹，两家也处得如同一家。

今日林婉茹待她甚好，江锦兰也对她相当热情，徐氏将疑惑放置一边，享受着被二人接纳的快感。

徐氏认为不管老爷因何缘故与苏家结亲，反正她是真心喜欢这门亲事，因为她一下子收获了两位朋友，往后有什么烦心事也可有人倾诉。

苏裴两家即将为儿女结亲，刚开始听说，江锦兰心中多少有些担忧，她从心里瞧不上裴天成，认为他是个唯利是图之人。

当年为了绞胎的技艺娶了眼前的徐氏，时机成熟后将徐家绞胎变成裴家绞胎，随着徐老爷子离世，耀州人只记得裴家绞胎，谁让徐老爷子只有徐氏这么一个女儿。

还有就是先前与黄恪礼口头说好的亲事，裴天成却临时变卦。江锦兰虽庆幸，却也不悦，担心裴天成瞧上苏家是有所图谋。

这个念头从她脑中一闪而过，因女儿黄若晴说裴少棠喜欢沐瑶，江锦兰才作罢，也许裴天成真的是为了儿子的幸福才愿与苏家结亲。

江锦兰看一眼徐氏，她倒是个好人，只是嫁错人，孩子都那么大了，还要忍受丈夫纳了一个娇媚的妾室。

也许正因为徐氏人不错，才教育出像裴少棠这样的儿子，身上没有他父亲的习气。也正因此江锦兰并未将心中的疑虑告知林婉茹，担心说得过多，反而破坏一桩美事。

纳彩这种事长辈出面即可，无需年轻人在场。故而这日苏沐瑶依然待在窑场拉坯、修坯，然后在晾好的素坯上刻花。

想到从即日起六礼之事会逐一推进，苏沐瑶十分惆怅，她的人生即将被定格，却并非她期待中的人。

她一边刻花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裴公子人不错，裴家不嫌弃苏家有戴罪之人说明是好人家，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越是如此劝说自己，顾言卿的身影更是晃荡在眼前。本来快要将他放下，今日却频繁出现，仿佛在提醒她，裴少棠并非她喜欢之人。

苏沐瑶叹口气，告诉自己：“这世道有几人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还是不要再想。顾言卿心里根本没有你，又何必老想起他？”

也许在汴京那边，顾家的长辈也忙着去丞相家行六礼。

苏沐瑶停下刻花的动作，晃了晃脑袋，试图将顾言卿的身影从脑海中驱散，却没有任何用处，她决定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素坯上，专心致志地刻画每一道花纹。

再次将刻刀落在素坯上，脑中还是闪现着顾言卿的一颦一笑，都是她在青云馆时偷偷看到的，那些画面如同手中的刻刀划过素坯留下的痕迹般清晰。

她又停下刻花的动作，为自己忘不掉顾言卿感到悲伤。她决定多想想裴少棠，想久了也许他的身影能代替顾言卿。

她第一次见裴少棠是小时候，那时年纪太小，印象并不深刻；后来时常听父兄提到这个名字，却并未在意；他真正给她留下深刻印象则是在陶韵巷。

他的帮助让重新开启的苏家窑场看到希望，这么好的人未来成为她的夫君应该是件幸事。

顾言卿的影子不再出现，苏沐瑶继续安心刻花。

想到陶韵巷，萧景翊的身影竟不知不觉浮现，也许是因陶韵巷的偶遇实在出乎意料，也许他因她跑到耀州是苏沐瑶用十个脑袋都难以想通之事。

苏家窑场里他触碰到她的手指，她惊恐的感觉以及他们的对话都清晰地呈现在脑海。

苏沐瑶并未停手，小声自语：“我从未中意过他，为何会突然想起他？千万别相信他的话，他来耀州肯定只是为了明年的春闱，至于其他，不过是他说出来骗人而已，像他这种人口中没一句实话。”

苏沐瑶又想不通，她不过是个家中有戴罪之人的商贾之女，对萧景翊来说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他又何必用感情之事欺骗她？

也许是他觉得好玩儿，才会拿她寻开心。就像他破坏她向顾言卿的表白一样，不过是他闲得无聊的恶作剧罢了。

可在汴京的萧家别馆时，他为何那样看着她？还要将唐代末期的胭脂盒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