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暗棋·天机阁的脉络浮现
京郊驿馆,虽不及皇宫巍峨,却也亭台楼阁,守卫森严,透着藩王世子应有的气派与不容侵犯。
萧澈的皇子车驾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寥寥数名贴身侍卫,通传后,便被恭敬地引了进去。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一位闲散皇子对远方来客的好奇与热情笑容,仿佛昨夜那个在屋顶与人刀剑相向、彻夜分析情报的听雨楼主只是幻影。
驿馆正厅,熏香淡雅。一人负手立于窗前,身着南疆特有的云纹锦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松。听闻通传,他缓缓转过身来。
萧澈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
来人面容极为俊美,并非萧澈那种带着几分昳丽张扬的好看,而是如同上好的暖玉,温润剔透,眉宇间蕴着山水般的清雅宁静。一双眸子尤其特别,颜色比常人稍浅些,像是浸了阳光的琥珀,清澈通透,却又因那份过于沉静的温和,而显得深不见底。
这便是南疆王世子,百里牧云。
“牧云兄,久违了!”萧澈抢先一步,笑容灿烂地拱手,“一别数年,牧云兄风采更胜往昔,真真是令我这京城陋地蓬荜生辉啊!”
百里牧云微微一笑,笑容温雅,令人如沐春风,他执礼甚恭,却不显卑微:“澈殿下说笑了。京城人杰地灵,牧云能再临宝地,是牧云的荣幸。殿下亲至,牧云惶恐。”
他的声音也如他的人一般,温和清润,不急不缓,自带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两人分宾主落座,侍从奉上香茗。萧澈打着哈哈,说着些京城风物、旅途劳顿的闲话,目光却似不经意地细细打量着对方。
百里牧云应对得体,言谈间分寸极佳,既不过分热络,也无丝毫怠慢,完全符合一个教养良好的藩王世子面对皇子时应有的态度。他甚至主动关切地问起了“灼公主”的病情。
“皇姐前几日偶感风寒,已无大碍,只是还需静养些时日。”萧澈笑着回答,心下却是一动,果然提到了皇姐。他故作叹息,“唉,皇姐自小体弱,真是让人忧心。说起来,牧云兄与皇姐幼时亦是玩伴,此次入京,若有空不妨入宫探望,或许皇姐见了故人,心情舒畅,病也能好得快些。”
他紧紧盯着百里牧云的反应。
百里牧云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似是怀念又似是担忧的情绪,温声道:“公主殿下玉体欠安,牧云理当探望。只是恐惊扰殿下静养,还需待殿下旨意。”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关切之情表现得恰到好处,完全看不出任何超出“童年玩伴”界限的熟稔或异样。
萧澈心中的疑窦并未减少,反而更深。这人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张精心绘制、毫无瑕疵的面具。就连那丝担忧和怀念,都精准地控制在“故友”的范畴内。
“那是自然。”萧澈点头,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说起来,南疆多奇药,牧云兄此次入京,想必也带了些特产吧?若有调养身体的良方,那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百里牧云浅啜一口茶,从容应道:“确带了些南疆药材,聊表心意。其中有三株‘龙息草’,于固本培元略有微效,已登记在贡品单中,不日便会呈送内廷。若对公主殿下凤体有益,自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龙息草!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仿佛那并非价值连城、可解百毒的圣品,只是寻常的滋补药材。
萧澈心脏猛地一跳。是巧合,还是有意?他是在暗示什么?还是真的全然无意?
他仔细观察着百里牧云的神情,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只有坦诚与淡然,看不出半分试探或深意。
“龙息草?那可是好东西!皇姐定能用上!牧云兄有心了!”萧澈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仿佛第一次听说,心中却是波澜丛生。
又闲谈了片刻,萧澈起身告辞,百里牧云亲自送至驿馆门口,礼仪周全,无可指摘。
坐上马车,帘子垂下的瞬间,萧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冷的锐利。
这个百里牧云,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温润。那份过于完美的温和,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寻常。他对皇姐的关切,看似合理,却又总隔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纱。而他提及龙息草时的淡然,更是处处透着诡异。
他究竟知道多少?他在此刻入京,真正目的为何?
萧澈指节轻轻叩击着车窗框,眸光闪烁。听雨楼对这位世子的情报还是太少了,仅限于明面上的政绩和风评。此人深浅,急需重新评估。
而此刻的驿馆内。
百里牧云回到厅中,屏退左右。他脸上的温润笑容渐渐淡去,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的一株碧竹,琥珀色的眸子里沉淀下某种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极为古旧的铜钱,却被精心打磨得光滑润泽,用一根褪色的红绳系着,显然已被珍藏多年。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铜钱表面,眼神透过窗棂,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时光。那个有时明媚如朝阳、有时却又会突然变得沉默冷冽、眼底藏着不易察觉孤戾的“小公主”。
双生之花……
他知晓那个秘密。并非全部,但足够他拼凑出真相的轮廓。当年宫中那段时光,那两个容貌几乎一模一样、气质却微妙迥异的小女孩,或许瞒过了大多数人,却未能完全瞒过那个因自身处境而异常敏感早熟的南疆质子。
他记得“她”偷偷塞给他点心时指尖的温暖,也记得“她”在无人处练剑时眼神的冰冷。那是光与影的双生,共同构成了他灰暗童年里唯一鲜明而复杂的印记。
而如今,京中暗流涌动,牵机引出现,昨夜听雨楼与无烬城主的意外交锋(他自有他的消息渠道),还有那位“病弱”的公主殿下……一切都指向一个极不平静的漩涡。
他将铜钱紧紧攥入掌心,温和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却坚定如铁的锐芒。
无论她是光还是影,无论这京城如何风狂雨骤,他既来了,便会守住他想守住的东西。以他的方式。
昭阳殿内。
萧烬(假扮的萧灼)倚在窗边软榻上,看似随意地翻着一本医书,心思却早已飞远。
无烬城的暗桩刚刚传来了最新消息。锁魂殿那边依旧没有大规模异动,但城南永济药铺接收的那批南疆药材,其中几味配制牵机引的辅料,入库记录被人为抹去了一段,手法老辣,绝非普通药铺伙计所能为。
而关于那支“影蛇”的冷箭,暂时还没有头绪。“影蛇”过于神秘,即便是无烬城的情报网,渗透进去也需要时间。
最让她在意的是听雨楼的动作。沧溟(萧澈)似乎并未完全相信她与锁魂殿无关,仍在暗中追查,且排查范围开始向皇宫西北苑那片区域收缩……那里,靠近她和姐姐当年发现的秘密通道。
他的敏锐和执着,超出了她的预期。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宫女恭敬的声音:“殿下,南疆世子殿下遣人送来一份拜帖和一些南疆带来的新鲜果子,说是不敢惊扰殿下静养,聊表心意。”
萧烬眸光微凝。百里牧云……他动作倒是快。
“呈上来。”她放下医书,声音恢复了属于萧灼的娇软。
一名内侍低着头,捧着一个精致的竹篮进来,篮子里放着几种南疆特有的、色泽鲜亮的水果,上面压着一封素雅拜帖。
萧烬拿起拜帖打开,里面是百里牧云清逸挺拔的字迹,内容无非是问候病情,表达关切,祝愿早日康复,措辞谦恭有礼,挑不出半点错处。
她的目光在拜帖上扫过,指尖却几不可察地在帖纸的某个边缘轻轻捻动了一下。极其轻微的厚度差异,若非刻意探查,绝难发现。
她不动声色地合上拜帖,对那内侍温和笑道:“世子有心了。替本宫谢过世子,待本宫身子好些,再请世子一叙。”
内侍领命退下。
殿内无人后,萧烬指尖微一用力,从那拜帖封皮的夹层里,抽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素笺。
笺上无一字。
她拿起桌上一杯清水,指尖蘸了少许,轻轻涂抹在素笺之上。
遇水,笺上逐渐显现出几行极淡的、用特殊药水写就的小字:
“安。龙息已备。牵机引辅料源溯南疆‘鬼哭岭’,慎之。影蛇之矢,或与三年前‘赤蝶’旧案有关。京西‘茗香茶苑’,天字丙号,可信。”
字迹正是百里牧云的,内容却与拜帖上的客套官话截然不同!
萧烬看着那几行字,瞳孔微微收缩。
百里牧云不仅知道她需要龙息草(解毒圣品),直接点出牵机引辅料来源,甚至对昨夜那支险些要了她和萧澈性命的冷箭都有了追查方向(赤蝶旧案?)!最后,还提供了一个绝对安全的联络点和“可信”的承诺。
他知道多少?他在这场风波里,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这份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巨大的“好意”,是真是假?是援手,还是另一重更深的陷阱?
她指尖一搓,那素笺瞬间化为细不可见的粉末,从指缝间流散。
心中却波澜起伏。
百里牧云……你到底是温润如玉的南疆明月,还是……深藏不露的执棋之人?
而无论是哪种,他的入场,都意味着这场京城的棋局,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了。
她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以及关于“赤蝶旧案”的线索,传递给姐姐。同时,也要设法去一趟那个“茗香茶苑”,验证百里牧云所谓的“可信”,究竟有几分真。
窗外天色渐暗,暮色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缓缓笼罩下来,将宫廷、江湖、所有的明枪暗箭与人心鬼蜮,都吞噬其中。
这棋局,又多了一位看不透的棋手。而那纵横交错的线索深处,名为“天机阁”的庞大阴影,似乎也即将显现出它的一角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