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夜巡·冷冽眼神下的心跳瞬间
暮色彻底吞没了皇城的飞檐斗拱，宫灯次第亮起，如同蛰伏巨兽缓缓睁开的昏黄眼睛。萧烬（假扮的萧灼）用过清淡的晚膳，借口精神不济，早早屏退了大部分宫人，只留两名心腹在殿外值守。
殿内烛火摇曳，在她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百里牧云的那张素笺内容，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
鬼哭岭……那是南疆一处极为凶险的秘地，多毒瘴虫豸，也是许多禁忌毒物的原产地。牵机引的辅料来自那里，几乎坐实了南疆势力参与其中。但这势力是冲着她和姐姐来的，还是另有所图？与皇后母族、锁魂殿又是什么关系？
影蛇……赤蝶旧案……这三个字让她眉心紧蹙。三年前，一桩震惊朝野的连环刺杀案，死者皆是被一种特殊淬毒的金针射中要害，尸体旁会留下一只血红色的玉蝶标记。案发后，凶手如同人间蒸发，此案成为悬案。影蛇的箭矢手法竟与之有关？是同一组织，模仿，还是栽赃？
而百里牧云，不仅知道这些，还精准地提供了联络点。他展现出的情报能力，远超一个藩王世子应有的范畴，甚至隐隐触碰到了“天机阁”的领域。
天机阁，这是她和姐姐耗费无数心血，共同建立的、横跨朝堂江湖的庞大情报组织，是她们最重要的底牌之一。阁内成员身份极其隐秘，彼此大多单线联系，只对最高层的几位阁主负责。百里牧云……他会不会也是天机阁的人？甚至……地位不低？
这个猜测让萧烬呼吸微微一滞。如果真是如此，那他的立场或许可以暂时信任几分。但若不是……那他的危险程度，将呈倍数增长。
必须尽快核实。无论是鬼哭岭、赤蝶案，还是百里牧云本身。
她需要出去一趟。不是以无烬城主的身份，那太过醒目，极易被萧澈（沧溟）或其它暗中窥视的眼睛盯上。她需要一個更不起眼、却能接触到核心情报的身份。
一个念头浮上心头。她走到妆台前，打开一个暗格，里面并非珠宝首饰，而是几张薄如蝉翼、做工极其精巧的人皮面具，以及几套对应身份的衣物。这是天机阁核心成员才有的装备。
她的指尖在其中一张略显平凡、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女子面容上停顿了一下。京城最大的书局“墨韵斋”的女掌柜，也是天机阁埋在京城的一枚深棋，负责整理传递部分非紧急情报。这个身份足够普通，出入茶苑书馆合情合理，不易惹人怀疑。
就在她准备易容改装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喧哗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之声，随即是心腹宫女提高的、带着阻拦意味的声音：“殿下已然安歇，还请统领大人莫要惊扰。”
一个沉厚的男声响起：“末将奉旨，加强各宫夜巡，尤其是昭阳殿附近，需亲自查验确认安全，方可交班，还请通禀殿下。”
是宫中禁卫副统领，赵莽。一个对职责近乎刻板忠诚、但也因此极易被人当枪使的武夫。
萧烬眼神一冷。奉旨？是父皇的旨意，还是有人借父皇之名？在这個时候突然加强昭阳殿的巡守？是保护，还是……监视？
她迅速将面具衣物藏回暗格，飞快地散开发髻，扯松衣襟，做出刚从榻上惊醒的模样，同时声音里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惊惶：“外面何事喧哗？”
殿门被推开一条缝，心腹宫女探进头来，神色紧张：“殿下，是赵副统领，说要亲自入殿查验……”
“胡闹！”萧烬声音微扬，带着薄怒，“本宫已然睡下，殿内并无旁人，有何可查？惊了本宫休养，你们谁担待得起？！”她咳嗽了几声，显得气息羸弱。
门外的赵莽似乎迟疑了一下，但仍是坚持道：“殿下恕罪，末将职责所在，亲眼见过殿下安好，方能安心。否则万一有宵小潜入，惊扰凤驾，末将万死难辞其咎！”
话语看似恭敬，却寸步不让。
萧烬心下雪亮。这绝非正常的巡守流程。定是有人借赵莽这把“忠心的刀”来探她的虚实，或者……是想将她困在殿内，无法外出。
是萧澈？他白天试探不成，改用这种方法？还是皇后那边贼心不死？
无论哪种，她都不能让他进来。此刻殿内虽无异样，但她身上属于杀手的冷冽气息尚未完全收敛，妆台暗格也未完全闭合，赵莽这等经验丰富的武将，难保不会看出破绽。
“既如此……”萧烬声音放缓，似乎妥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你便在殿外守着吧。本宫起身，让你隔门看一眼便是。若再执意闯入，休怪本宫明日去父皇面前，告你一个惊扰之罪！”
赵莽闻言，果然不敢再强求入内：“末将不敢！末将就在殿外等候！”
萧烬给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将殿门打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窥视的缝隙。萧烬披着外袍，长发披散，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她缓缓走到门边，隔着门缝看向外面甲胄齐全的赵莽。
“赵统领，可看清楚了？”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与不悦。
赵莽透过门缝，仔细看了看殿内情形，又确认了“公主”确实就在眼前，虽然神色不豫，但并无异常，这才抱拳躬身：“看清楚了！殿下安好，末将便放心了！惊扰殿下，末将罪该万死！末将这便退下，加强外围巡守！”
说完，他带着一队禁卫，脚步声铿锵地远去了。
殿门重新合上。萧烬脸上的虚弱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寒意。
果然是被监视了。这昭阳殿，如今成了镀金的囚笼。
她不能再从常规途径出去了。目光扫过殿内那扇对着后院偏僻角落的窗户，一个计划迅速在脑中成形。
片刻后，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纤细身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出昭阳殿的后窗，利用殿宇阴影和巡逻卫士视线的死角，朝着与宫墙相反的方向——皇宫内苑的藏书楼潜去。
藏书楼夜间虽有值守，但守卫远不如宫墙森严，且楼内有一处早年修缮时留下的、极为隐蔽的通风暗道，出口在楼后一片茂密的竹林内，那里已经属于相对外围的区域，巡逻间隙较大。
这是她和姐姐小时候探险发现的秘密，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就在萧烬的身影消失在藏书楼方向的阴影中不久后，另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轻盈地落在了昭阳殿的屋顶上。
正是去而复返的萧澈（沧溟）。
他并未完全相信百里牧云，那个世子给他的感觉太过深不可测。他也并未放松对昭阳殿的监控。赵莽的突然巡查，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是他 subtly 地暗示了禁军统领，近日宫闱似有异动，需格外关注各位主子，尤其是病中的长公主的安危。
他本想看看，在这突如其来的“关切”下，“皇姐”会作何反应。是惊慌失措，还是坦然处之？
他伏在屋脊之上，气息收敛到极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他看到赵莽退走，看到殿内烛火重新变得稳定，一切都似乎很正常。
但就在他准备悄然离去时，一种极其微妙的直觉，让他猛地将目光锁定在昭阳殿后方那片漆黑的阴影区域。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极其快速地移动了一下？那速度，那隐匿的方式，绝非普通宫人或侍卫！
没有丝毫犹豫，他身形如烟，悄无声息地掠下屋顶，朝着那片阴影追去。
萧烬刚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超凡的身手，有惊无险地避过几队巡逻，潜入藏书楼，找到那处隐蔽的通风口，正准备进入。
就在此时，她浑身汗毛骤然倒竖！
一股被窥视、被锁定的强烈危机感如同冰水般泼遍全身！
有人跟踪！而且是个高手！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是谁，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猛地向侧方一扑！
“咻！”
一枚乌黑的、毫无反光的细针擦着她的耳畔飞过，深深钉入她身后的木制窗棂，针尾微微颤动。
若不是她闪避得快，此刻已被射中穴道！
对方出手狠辣精准，且意图明显是生擒而非格杀！
萧烬就势一滚，瞬间融入书架投下的巨大阴影之中，软剑已滑入掌心，呼吸屏住，整个人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黑暗中，一片死寂。只有夜风穿过楼阁缝隙发出的细微呜咽声。
对方也没有再出手，似乎也彻底隐没了气息，在与她比拼耐心和隐匿的功夫。
萧烬的心缓缓下沉。这种风格的对手，绝非宫中禁卫，也不是锁魂殿那种充满血腥气的杀手。更像是一种……训练有素、专门负责追踪和擒拿的影子人物。
是听雨楼的人？还是……百里牧云提到过的“可信”之人？或者是另一方完全未知的势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凝固得如同巨石压在心口。
突然，藏书楼另一端的窗外，传来一声清晰的猫叫，以及宫女低低的呵斥声：“死猫，乱跑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楼内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这声响传来的刹那——
萧烬动了！
她并非扑向通风口，而是猛地将身边一摞高高的书册推翻！
“哗啦啦——！”
书籍散落一地的巨响在寂静的夜空中骤然爆发！瞬间吸引了所有潜在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她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朝着相反方向的窗口激射而去！声东击西！
然而，就在她即将撞破窗口跃出的瞬间，一道深青色的身影仿佛早已预判到她的动作，如同从天而降般，精准地堵在了窗口之前！
磅礴的掌力夹杂着凌厉的指风，迎面袭来！
萧澈！（沧溟）
竟然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这么快？！
萧烬瞳孔急缩，心中骇浪滔天！仓促间软剑疾抖，化作数点寒星，直刺对方掌风薄弱之处！同时左掌拍出，硬接那一指！
“嘭！嗤！”
内力碰撞的闷响与剑气撕裂空气的尖啸同时爆发！
萧澈身形微微一晃，卸去力道，眼中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好诡异阴寒的内力！好精妙的剑法！这感觉……与昨夜那黑衣女子同出一源！甚至更添几分熟悉的影子！
而萧烬则借对掌之力向后飘退，喉头一甜，强行将翻涌的气血压下。萧澈的功力比昨夜似乎又精进了几分，仓促硬接，她吃了点小亏。
两人再次于黑暗中对峙，距离不足三丈。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彼此都能模糊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审视。
“你到底是谁？”萧澈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错辨的杀意和探究，“为何会在此处？与昭阳殿是何关系？”
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眼前这个身形纤细、出手狠辣诡异的女子，与昨夜的黑衣人，与宫中那个“病弱”的皇姐，必然存在着某种惊人的联系！
萧烬心念电转，知道自己身份恐怕已濒临暴露边缘。硬闯不行，解释更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走水啦！偏殿走水啦！快救火啊——！”
远处，突然传来尖锐的惊呼声和急促的锣响！紧接着，是纷乱奔跑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
只见皇宫东南方向，隐约有红光冒起，浓烟开始弥漫！
真的失火了？还是……调虎离山？！
萧澈和萧烬同时一愣，动作都出现了瞬间的迟滞。
机会！
萧烬毫不犹豫，立刻转身，不再试图从窗口突破，而是直接冲向楼梯方向！此刻楼下必然因救火而混乱，正是脱身的最好时机！
“站住！”萧澈低喝一声，疾追而上！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轻烟般掠下藏书楼。楼下的值守太监早已被远处的火警吸引，慌作一团，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两道快得不可思议的身影。
冲出藏书楼，混入慌乱奔走的人群和救火队伍中，萧烬如同游鱼般穿梭，迅速朝着与火场相反的、宫墙方向而去。
萧澈紧追不舍，但他的目光在扫过火场方向时，猛地凝固了一下——
那起火的位置……似乎是……宫内匠作监的一处库房？那里存放的多是些油料、木材……正是最易起火之处！
是巧合？还是……
就在他这片刻的分神间，前方那道纤细的身影已然利用人群的掩护，几个起落，消失在一片假山之后！
萧澈立刻追至假山，却只见怪石嶙峋，树影婆娑，哪里还有对方的影子！
他又失去了她的踪迹！
萧澈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缓缓抬起刚才与对方对掌的左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独特的冷香。
那香气……他似乎在昭阳殿闻到过。
猛地，他转头望向昭阳殿的方向，又看向那仍在燃烧的火场，最后目光落回自己仿佛还萦绕着那缕冷香的手指。
一个荒谬、疯狂、却又将所有线索都串连起来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震得他四肢百骸都有些发麻。
难道……难道真的……
而此刻，萧烬已成功潜回昭阳殿附近，利用一处狗洞重新钻回宫内，迅速换回寝衣，弄乱床铺，做出被火警惊扰刚刚醒来的模样。
心跳，却如同擂鼓般剧烈。
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和交手，萧澈的眼神……他怀疑了！他一定怀疑了！
还有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是谁放的？目的是什么？帮了她？还是另有阴谋？
夜色更深，宫中的混乱渐渐平息，火势似乎得到了控制。
但昭阳殿内，萧烬的心，却比那刚刚扑灭的火焰，更加灼烫不安。
而殿外阴影中，萧澈负手而立，望着那扇重新恢复安静的殿门，眼底翻涌着前所未有的风暴。
那双冰冷的、在交手瞬间惊鸿一瞥的眸子，与记忆中“皇姐”娇憨的笑眼，反复交错，重叠。
心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失了节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