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孤舟·谢孤雨的登场与追猎
宫中的混乱持续了半夜。
那场起于匠作监偏库房的大火，最终被证实是因值守太监偷懒喝酒，打翻油灯引燃了堆放的漆料所致。一场意外，却恰到好处地成了某些人脱身的屏障，也为另一些人心中投下了更深的疑影。
昭阳殿内，萧烬和衣躺在锦榻上，双眸在黑暗中睁着，毫无睡意。耳畔似乎还回荡着藏书楼里那凌厉的指风，眼前是萧澈（沧溟）那双在黑暗中灼灼生辉、充满了震惊与探究的眸子。
他怀疑了。
而且是非常具体的怀疑。不再是对“皇姐”行为举止微妙差异的模糊感知，而是直接指向了另一个存在的、强大的、隐匿于暗处的身份。
那枚乌黑的细针，那精准的擒拿手法，分明是听雨楼“影卫”的风格。他动用了自己最核心的力量来试探和追踪她。
这很危险。非常危险。
但同时，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是巧合吗？还是有人暗中相助？目的又是什么？帮她摆脱萧澈的追踪？这皇宫里，除了姐姐，还有谁会在暗中帮她？百里牧云？他的势力能如此深入地渗透宫闱，甚至能精准地制造一场火灾？
一个个疑问如同盘根错节的藤蔓，缠绕在她心头，越收越紧。
她不能再被动等待。必须主动出击，尽快核实百里牧云的情报，并查清那“影蛇”的底细。
天快亮时，她才勉强阖眼片刻。清晨，宫人来伺候洗漱时，见她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脸色比昨日更显苍白，只当她是被昨夜的火警和后续的喧闹惊扰了休养，越发小心翼翼。
用过早膳，萧烬正思忖着如何能合情合理地出宫一趟，哪怕只是去皇家寺院上香祈福，也是个接触外界的由头。却见心腹宫女引着一人走了进来。
是萧澈。
他今日穿了一身墨色常服，金线绣着暗纹，衬得他面容愈发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眼神也比往日更深沉了几分。
“皇姐。”他走上前，行礼，目光状似无意地在她脸上扫过，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昨夜宫中不宁，听说皇姐这里也受了惊扰？可还安好？”
萧烬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立刻堆起惯有的、带着几分依赖和娇怯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心口：“可不是嘛，吓死我了。迷迷糊糊就听见外面乱糟糟的喊走水，还以为怎么了呢……后来听说只是匠作监那边不小心，虚惊一场。澈儿你呢？没吓着吧？”她反过来关心他，眼神纯净，看不出丝毫破绽。
萧澈看着她毫无瑕疵的表演，心中那股荒谬的怀疑再次翻腾起来。昨夜那个眼神冰冷、身手诡谲、内力阴寒的女子，真的和眼前这个连听到走水都会害怕的皇姐，是同一个人吗？
还是说……这深宫之中，真的潜伏着一个与皇姐容貌极其相似、或者精通易容的高手？
他按下心绪，微微一笑：“我没事。只是担心皇姐。”他顿了顿，仿佛随口提起，“说来也巧，昨夜火起时，我恰好在附近，似乎看到一道黑影从藏书楼方向掠出，身手极为了得，还以为是进了飞贼，追了一段，可惜没能追上。皇姐昨夜可曾听到什么异响？”
图穷匕见。
他直接抛出了诱饵，观察着她的反应。
萧烬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点点后怕：“黑影？飞贼？天哪……这宫里怎么还进飞贼了？我……我昨夜睡得很沉，除了救火的声音，什么都没听见……澈儿，你没受伤吧？那贼人没伤着你吧？”她急切地上下打量他，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完美地掩盖了最初的刹那僵硬。
萧澈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没有捕捉到任何心虚的痕迹。要么她真的不知情，要么她的演技已臻化境。
“我没事，劳皇姐挂心了。”他笑了笑，似乎打消了疑虑，“或许是我看错了，夜里光线暗，又忙着救火，眼花了也说不定。皇姐好生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他告辞离去，转身的瞬间，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收敛，变得冰冷而锐利。
眼花？不，他绝不相信那是眼花。那缕冰冷的、独特的香气，他绝不会认错。那香气，此刻在这寝殿内，似乎也隐隐萦绕着。
昭阳殿……绝对有问题。要么是皇姐本人，要么是某个与她关系极深、甚至能自由出入她寝殿的人。
看来，需要换一种方式盯紧这里了。
送走萧澈，萧烬后背惊出一层薄汗。好险！萧澈的试探越来越直接，越来越危险。她的时间不多了。
必须立刻行动。
她以“受了惊吓，需诵经静心”为由，传令摆驾宫中的佛堂“静心苑”。静心苑位置相对偏僻，香火不盛，守卫也较为松散，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一条鲜为人知的、通往宫外某处僻静巷道的废弃排水暗道。这是姐姐多年前发现的另一条退路。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到了静心苑，她屏退左右，只留两个心腹在苑外等候，声称要独自静修片刻。
进入佛堂，确认四下无人后，她迅速挪开佛像后一块松动的砖石，露出了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暗道入口。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并从内部将砖石复位。
暗道内阴暗潮湿，充满了霉味。但她顾不得这些，凭借着记忆和微弱的光线，快速向前穿行。
约莫一炷香后，她从另一端的出口钻出，眼前是一条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她迅速从藏匿点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属于“墨韵斋”女掌柜的衣物和面具，熟练地易容改装。
片刻后，一个穿着素雅棉布长裙，面容清秀带着几分书卷气，眼神平和温婉的女子，挎着一个装着几卷书稿的布包，从容地走出了胡同，融入了京城喧闹的街市。
她先是去了几家书坊，似是在搜集什么孤本资料，与人交谈时声音柔和，举止得体，完全就是一个寻常的、有点学问的女掌柜。暗中却已通过特定的暗号和交接点，将核查“百里牧云”以及“鬼哭岭”、“赤蝶案”的指令传递了出去。
天机阁的机器，在她踏入墨韵斋的那一刻，便已悄然启动。
处理完最紧急的事务，她稍稍松了口气。接下来，需要去百里牧云提供的那个地址看看。
城西，榆钱胡同，第三家，门前有棵老槐树。
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民居小院，门扉紧闭，悄无声息。
萧烬没有直接上前，而是在对面的茶摊坐下，要了一碗粗茶，假装歇脚，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仔细扫描着那小院的一切。
门窗的新旧程度，屋檐下的灰尘，门楣上极其隐蔽的、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特殊刻痕……那是天机阁内部表示“安全，可接触”的暗号之一。
看到这个暗号，萧烬心中疑虑稍减。百里牧云，果然与天机阁有关？甚至可能是阁中高层？他如此直接地暴露这个联络点，是示好，还是陷阱？
她耐心地等待着，观察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小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她准备起身，冒险上前敲门一探之时，异变陡生！
“咻——啪！”
一声尖锐的鸣镝之声突然从远处响起，划破长空！
几乎是同时，原本看似平静的榆钱胡同，气氛骤然绷紧！
数个方向，同时爆发出强烈的杀气！
“砰！”、“砰！”
小院两侧的民居窗户猛然炸开，数道黑色的身影如同猎豹般扑出，手中兵刃寒光闪闪，直扑那小院之门！
而更远处，屋顶之上，弓弦震动之声不绝于耳，十数支劲弩带着凄厉的呼啸声，覆盖了小院门前所有的区域！
刺杀！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这小院的围杀！
萧烬瞳孔骤缩，瞬间捏紧了手中的茶碗。
这不是冲她来的。看这架势，是有人知道了这个联络点的存在，或者知道了今天这里会有重要人物出现，在此设下了绝杀之局！
是谁？锁魂殿？皇后母族？还是……其他窥探到百里牧云行动的人？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小院。里面的人……是谁？百里牧云？还是天机阁的其他成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低沉浑厚的剑鸣，如同龙吟般，自小巷另一端响起！
紧接着，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疾风掠影，后发先至，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抢在那些扑杀的黑衣人之前，出现在了小院门口！
那是一个男子。
身形挺拔，肩宽腰窄，穿着简单的青灰色布袍，却掩不住那一身孤高冷峻的气度。他脸上戴着一个遮住了上半张脸的银灰色金属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如同古井寒潭般深邃、锐利的眼睛。
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剑。剑身古朴，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锐之气。
面对扑面而来的数名杀手和漫天劲弩，他竟不闪不避。
手腕只是轻轻一抖。
“锵——！”
剑光乍起！
如同暗夜里骤然劈开混沌的第一道闪电！璀璨、冰冷、迅疾得超出了视觉捕捉的极限！
没有繁复的招式，只有最简单、最直接、也最快的一剑！
剑光过处，空气仿佛都被斩裂，发出布帛撕裂般的轻响。
冲在最前面的三名黑衣人，动作猛然僵住，手中的兵刃当啷落地。他们的脖颈间，缓缓浮现出一道极细的血线。
紧接着，那漫天的弩箭射至！
青灰身影手腕再震，长剑在他身前划出一道圆融的弧光，如同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壁垒。
“叮叮当当……”一阵密集如雨打芭蕉的脆响！
所有射向他的弩箭，竟被那一道剑光尽数绞碎、震飞！无一能近他身周三尺之内！
强弩之力，竟不能让他后退半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鸣镝响起到此刻，不过短短两三个呼吸的时间！
茶摊上的萧烬，猛地站了起来，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好快的剑！好霸道的剑意！好精纯的内力！
这人的武功，绝对是她生平仅见！甚至……可能不在全盛时期的姐姐之下！
他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敌是友？
那些黑衣人显然也没料到会突然杀出如此可怕的一个高手，攻势不由得一滞。
而就在这停滞的刹那——
“嗤！”“嗤！”“嗤！”
又是数道轻微的破空声响起！
这次，是来自小院的围墙之上！
不知何时，那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另外几名身着劲装、面容冷肃的护卫，手中持有的，正是南疆特有的、造型奇特的连弩！弩箭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射向那些暴露了位置的屋顶弓手！
惨叫声顿时从屋顶传来，数个弓手翻身栽落。
与此同时，小院那扇看似普通的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一个穿着南疆风格锦袍、面容温润俊雅的青年，缓步走了出来。正是百里牧云。
他脸上依旧带着那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仿佛眼前不是血腥的杀场，而是自家庭院。他甚至先对那挡在门前的青灰身影微微颔首示意，语气温和：“有劳谢兄了。”
然后，他才看向那些残余的、惊疑不定的黑衣人，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惋惜：“何必呢？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见个朋友，聊几句闲话而已。”
他的话音未落，那被称为“谢兄”的青灰身影，动了。
他没有再看那些黑衣人一眼，只是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掠入敌群之中。
剑光再起！
这一次，不再是防御，而是纯粹的、高效的杀戮！
他的剑法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每一剑都指向要害，简洁、冷酷、高效到了极致。速度之快，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看到青灰色的身影如同死亡旋风般掠过，所过之处，黑衣人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纷纷倒地。
顷刻之间，胡同内的杀手已被清扫一空。
只剩下屋顶上零星的弓手，见势不妙，想要撤退。
但那青灰身影只是抬头，冷冷地扫了一眼。
下一刻，他足尖在地面一点，身形冲天而起，竟如一只巨大的夜枭，直接掠上了屋顶！
剑鸣声与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又很快归于沉寂。
当他如同一片落叶般轻飘飘地重新落回院门前时，剑尖最后一滴血珠正好滑落，滴入尘土。整个榆钱胡同，只剩下满地的尸体和浓重的血腥味。
他从出手到结束，不过短短十数息时间。
强大，冷漠，如同只为杀戮而生的机器。
百里牧云仿佛对眼前的修罗场视若无睹，笑容不变，甚至从袖中取出一块洁白的丝帕，递了过去：“谢兄，擦擦手？”
那青灰身影——谢孤雨，并没有接。他只是缓缓收剑入鞘，金属面具下的目光，冰冷地扫过胡同口的方向。
最终，定格在了那个站在茶摊旁，看似被吓呆了的女掌柜身上。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剑锋，瞬间锁定了萧烬。
尽管隔着面具，尽管易了容，萧烬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他发现她了！
从刚才那一刻起，他恐怕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甚至……他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出手，不仅仅是为了解决这些杀手，或许也是为了……逼她现身？或者说，向她展示某种力量？
百里牧云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来，看到萧烬（易容后）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随即笑容加深，遥遥地对她拱了拱手，声音温和依旧：“掌柜的，受惊了。此地污秽，不如移步院内，喝杯热茶压压惊？”
萧烬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谢孤雨……百里牧云……
一个武功深不可测、杀气凛然的剑客。
一个笑里藏刀、深不可测的世子。
还有这一地刚刚被收割的尸体。
这根本不是喝茶压惊的局面。
这是一个精心为她准备的、血腥而直白的舞台。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脸上努力维持着普通百姓见到血腥场面后的惊惶与苍白，声音微微发颤：“多……多谢公子好意……不，不必了……小女子……小女子这就告辞……”
她说着，转身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瞬移般，悄无声息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谢孤雨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彻骨的眼睛，透过面具，沉沉地看着她。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脸上精巧的面具，直抵灵魂深处。
萧烬的呼吸，瞬间窒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