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剑光·第一次短暂的交手
狼藉的厅堂内,空气依旧紧绷如弦。
萧烬的问题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血腥味弥漫的寂静中荡开涟漪。她的目光冷冽,直刺百里牧云,仿佛要穿透他那永远温和含笑的面具,看清其下真正的意图。
百里牧云迎着她的目光,笑容不变,仿佛方才那场电光石火的生死搏杀从未发生。他优雅地拂了拂袖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声道:“很简单。信息互换,目标一致,暂时……休战。”
他的目光在萧烬和谢孤雨之间流转了一下,重点落在依旧杀气未散的谢孤雨身上:“谢兄,你的意思呢?私人恩怨暂且搁置,先处理掉眼前嗡嗡叫的苍蝇,如何?毕竟,若‘影蛇’真是冲着她来的,那背后牵扯的,恐怕不止是无烬城。”
谢孤雨面具下的目光冰冷地扫过萧烬,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充满了审视与评估,以及一丝未能尽兴杀戮的不悦。他沉默了片刻,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嗤笑的哼声。
“她的命,是我的。”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独占意味,“在那之前,谁动她,就是与我为敌。”
这话听起来像是维护,实则冰冷彻骨,仿佛萧烬只是他早已预订好的、不容他人染指的猎物。
萧烬心中冷笑,面上却无波无澜。她从不需任何人维护,尤其是宿敌那令人齿冷的“所有权”宣告。
“如此,便算达成共识了?”百里牧云仿佛没听出话中的寒意,抚掌轻笑,一副皆大欢喜的模样,“那么,便由在下先抛砖引玉,以示诚意。”
他走到窗边,警惕地看了看外面,确认再无窥视者,才转身,神色稍稍郑重了几分:“‘影蛇’,并非一个人,而是一个代号。一个最近半年才在极隐秘的圈子里流传开的代号。据说,他/她精于用箭,箭矢之上淬炼一种混合奇毒,中者并非立毙,而是会陷入一种类似假死的沉睡状态,须以特定药物或手法方能唤醒。唤醒后,中箭者往往会记忆受损,或完全变成听命于施术者的傀儡。”
萧烬瞳孔微缩。这种手法……与她所知任何一种江湖门派或杀手组织的手段都迥异,更近乎南疆某些失传已久的古老邪术。
“而赤蝶案,”百里牧云继续道,目光变得幽深,“三年前那几起轰动京城的刺杀,死者旁的赤玉蝶标记,经我的人查证,并非中原之物,其雕工纹路,带有明显的南疆‘鬼哭岭’祭祀风格。而鬼哭岭,正是‘牵机引’数种关键辅料的唯一产地。”
线索开始串联!
萧烬立刻联想到百里牧云之前给她的素笺内容。影蛇的箭术与赤蝶案有关,赤蝶案牵扯鬼哭岭,鬼哭岭又出产牵机引的辅料……而牵机引,是直接用在她姐姐萧灼身上的剧毒!
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阴谋!从三年前或许就已开始布局,目标直指她们姐妹!
“你的意思是,‘影蛇’、赤蝶案幕后黑手、以及给……下毒之人,很可能源自同一处?南疆鬼哭岭?”萧烬的声音依旧冷静,但指尖已微微发凉。若真如此,敌人远比她想象的更隐蔽、更庞大。
“十之八九。”百里牧云颔首,“而且,对方对京城局势、乃至宫内动向都极为了解。此次针对这个联络点的袭杀,时机精准,手段狠辣,绝非寻常江湖势力所能策划。我更倾向于,是朝中有人与南疆那股势力勾结,里应外合。”
朝中有人!
萧烬立刻想到了皇后及其母族!她们是最有动机、也最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人!
“世子可知,朝中与之勾结者,可能是谁?”萧烬追问。
百里牧云却摇了摇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对方行事极为谨慎,尾巴清理得很干净。目前只能确定,其能量极大,且在宫中必有眼线,地位不低。否则,也无法将手伸得那么长,连……公主殿下的汤药都能做手脚。”他说到“公主殿下”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萧烬的脸。
萧烬心中一凛,知道他是在暗示已看穿她假冒萧灼的身份,至少是怀疑。但他没有点破,反而提供了极具价值的情报。
她沉默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百里牧云给出的诚意,确实足够分量。
“那么,世子的目标又是什么?”萧烬抬起眼,直视百里牧云,“南疆世子,为何如此关心京城风云,甚至不惜卷入这等漩涡?你想从这场合作中得到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百里牧云这种心思深沉之辈。
百里牧云微微一笑,那笑容依旧温润,却透出一丝锐利:“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很明确。南疆需要稳定,不需要一个躲在阴沟里、试图搅乱天下、甚至可能将战火引向南疆的疯子。铲除这颗毒瘤,符合南疆的利益。至于我个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萧烬身上,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沉淀了许久的什么东西。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故人,被这等阴私手段所害。”他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真诚的温和,“无论是以哪种身份。”
这话语中的暗示几乎呼之欲出。他知道的,远比他说出来的更多。
萧烬心头莫名一悸,下意识地避开了他那过于洞察的目光。故人……他指的是姐姐,还是……她?
谢孤雨在一旁冷眼旁观,对这番暗流涌动的对话似乎毫无兴趣,只不耐地用手指叩击着剑鞘,发出沉闷的咄咄声,打断道:“废话说完没有?既然目标一致,那就找出那只老鼠,杀了便是。”
他的世界简单而直接,只有剑与目标。
百里牧云失笑,看向萧烬:“烬城主意下如何?暂时休战,先揪出‘影蛇’及其幕后主使?我想,这对无烬城来说,也绝非坏事。”
萧烬深吸一口气。形势比人强。谢孤雨虎视在侧,百里牧云深不可测,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萧澈疑窦丛生。合作,是目前最优解,至少能争取时间和情报。
“可以。”她吐出两个字,干净利落,“但我需要关于‘影蛇’更详细的信息,尤其是他/她可能的藏身之处、惯用手法、以及最近的活动轨迹。”
“这是自然。”百里牧云从袖中取出一枚薄薄的羊皮卷,递给萧烬,“这是我目前掌握的所有关于‘影蛇’的记录,包括几次疑似他/她出手的案例细节,以及我们推测的几个可能藏匿的区域图。或许对烬城主麾下的无烬城更有帮助。”
萧烬接过羊皮卷,入手微凉。她迅速扫了一眼,上面用极细的墨笔勾勒着地图和密密麻麻的小字,记录详实,条理清晰。这份情报的价值,非同小可。
“多谢。”她将羊皮卷收起,态度依旧疏离而戒备。
“既已合作,总需有个联络的方式。”百里牧云又道,“此地已暴露,不宜再用。烬城主若有消息,可派人到城东‘百草堂’,将信物交给掌柜,他自会设法通知我。”他递过一枚看似普通的南疆草药香囊,“以此为凭。”
萧烬接过香囊,淡淡的药草清香传来,令人心神稍宁。她点了点头。
事情似乎暂告一段落。厅内的杀气稍减,但那种无形的张力依旧存在,尤其是在萧烬与谢孤雨之间。
萧烬不欲再多留,今日信息量巨大,她需要立刻回去梳理,并安排无烬城调查“影蛇”之事。
“若无其他事,我先告辞。”她说着,转身欲走。
“等等。”
冰冷的两个字自身后响起。
萧烬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但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谢孤雨又想做什么?
只听谢孤雨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带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探究意味:“你的剑法……很有意思。”
萧烬心头猛地一跳!他注意到了?
方才情急之下,她为了抵挡他那凌厉无匹的剑气,所用招式虽以无烬城的诡谲阴柔为主,但危急关头,难免泄露出几分源自姐姐萧灼的、更为磅礴正大的剑意根基!那是药王谷嫡传的剑术精髓,与她的暗杀剑路截然不同!
虽然只是电光石火的瞬间,但以谢孤雨这等剑道巅峰人物的眼力,难保不会看出些许端倪!
“杂糅百家,求生而已,自然入不了谢大剑客的眼。”萧烬声音冷硬,试图轻描淡写地带过。
谢孤雨却绕到她面前,那双透过面具的眼睛锐利如鹰,死死盯住她,仿佛要将她从皮到骨彻底剖析一遍。
“不。”他缓缓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困惑和极强的偏执,“有一招……卸力回旋的那一下……很熟悉。像是我在哪里见过……”
他似乎在努力回忆,剑眉微蹙。三年前乱葬岗一战,萧烬重伤之下剑路更为狠戾诡变,与今日风格确有差异。而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带着光明正大意味的剑招,触动了他记忆深处的某根弦。
萧烬的后背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绝不能让他继续深想下去!姐姐的剑法太过独特,一旦被他联想到皇室、联想到萧灼,那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呵。”百里牧云忽然轻笑一声,走上前来,看似无意地挡在了萧烬与谢孤雨之间,隔断了那咄咄逼人的视线,“谢兄莫非见了精妙剑招便心痒难耐?只可惜此地并非论剑之所。来日方长,待正事罢了,二位再约战紫禁之巅,一决高下也不迟。”
他语气轻松,巧妙地将谢孤雨的疑虑引向了武痴间的切磋较量,而非更深层的身份怀疑。
谢孤雨被打断思绪,不悦地瞥了百里牧云一眼,但似乎也觉得在此纠结一招半式有些偏离重点,终究冷哼一声,不再追问,只是那探究的目光依旧如影随形地烙在萧烬身上。
萧烬暗暗松了口气,对百里牧云投去一个极其复杂的一瞥。他再次替她解了围,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他到底想干什么?
“告辞。”她不再犹豫,压下所有情绪,转身快步走出厅堂,身影迅速消失在院门之外。
直到确认离开那令人窒息的小院足够远,混入熙攘人流,萧烬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背后已被冷汗彻底浸湿。
今日之行,险象环生。谢孤雨的可怕武力,百里牧云的深沉心机,还有那浮出水面的、牵扯南疆与朝堂的巨大阴谋……
她摸了摸袖中的羊皮卷和香囊,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无论前方是何等龙潭虎穴,“影蛇”……还有其背后的所有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而谢孤雨……
想起他那句“你的命是我的”以及最后那探究的眼神,萧烬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嗜血的弧度。
想要她的命?那就看看,三年之后,究竟是谁的剑,更利!
她压下所有翻腾的心绪,迅速整理易容,如同水滴汇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向着皇宫方向潜去。
还有一场硬仗,在宫里等着她。萧澈的疑心,必须尽快设法应对。
小院厅堂内,待萧烬离去后,谢孤雨忽然开口,声音冷沉:“你认识她。”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看向百里牧云,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切开一切伪装。
百里牧云正俯身查看一具杀手的尸体,闻言动作不停,只是淡淡一笑:“何以见得?”
“你护着她。”谢孤雨语气肯定,“两次。”
一次阻止他下杀手,一次打断他的追问。这绝非百里牧云一贯置身事外的风格。
百里牧云直起身,掸了掸手,笑容依旧温和,却蒙上了一层难以看透的迷雾:“谢兄多虑了。我只是觉得,她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至少,在找到‘影蛇’之前是如此。”
“是么?”谢孤雨显然不信,但他对探究他人秘密并无太多兴趣,只要不影响他最终斩杀那个女人的目标即可。他转而问道:“那个‘影蛇’,你怎么看?”
谈起正事,百里牧云神色稍正:“很麻烦。他的箭,防不胜防。而且,我怀疑他背后的人,目的绝非单纯刺杀那么简单。用毒控制,制造傀儡……所图甚大。”
谢孤雨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歪门邪道。”
“确是歪门邪道,但却有效。”百里牧云目光投向窗外,眼神悠远,“风暴将至啊。谢兄,这次,恐怕需要你的剑,真正出鞘了。”
谢孤雨握紧了手中的剑,剑鞘微微嗡鸣。
“我的剑,只为斩断最强之敌而出鞘。”他冷声道,“希望那只老鼠,不要太让我失望。”
说完,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如同青烟般消失在原地,竟不知是如何离开的。
百里牧云独自站在狼藉的厅堂中,看着满地的剑痕和尸体,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极为古旧的、边缘已经磨损的赤玉蝶佩饰,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熟悉的纹路,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赤蝶……鬼哭岭……你们终于,又忍不住了吗……”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我想守护的人。”
“绝不。”
他的眼神,在那一刻,锐利如出鞘的南疆弯刀,与他平日温润如玉的形象,判若两人。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悄然阴沉下来,风里带来了山雨欲来的潮湿气息。
京城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