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那一声“我亲爱的徒弟”，语气平淡得近乎诡异，落在顾云舟耳中，却仿佛惊雷炸响。
他猛地抬眼，撞上林凡那双看似麻木、深处却仿佛跳动着某种破罐破摔后奇异光亮的眼睛。
查不出结果？ 何必浪费大家时间？ 你说对吧？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顾云舟层层包裹的伪装之下！
他知道了！ 他绝对知道了！ 他甚至懒得再掩饰这种“知道”！
这不是试探，这是近乎直白的……挑明！用一种极其摆烂、却又让人无从发作的方式！
顾云舟的心跳在瞬间的失控后，以更快的速度搏动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他袖中的手指猛地蜷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维持住脸上那副恰到好处的、带着茫然和一丝被师尊古怪称呼惊到的无措表情。
“师尊……您……”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似乎不知该如何接话。
林凡却已经收回了目光，重新变得懒洋洋的，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他口。他甚至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眉心，嘟囔道：“行了，没事就一边待着去，别吵我晒太阳。”
完全是一副“刚才只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的敷衍态度。
顾云舟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极其憋闷的感觉堵在胸口。
他预想了无数种林凡摊牌或发难的方式，却唯独没料到是这种——轻飘飘一句，然后直接无视！让他所有准备好的应对和表演，全都砸在了空处！
就像蓄力一击打进了棉花里，还被棉花反弹了一脸！
这种感觉……甚至比直接的敌对更让人难受！
林凡，你到底……
顾云舟眼底深处冰寒一片，却又不受控制地燃起一丝被挑衅到的、极淡的怒火。
就在这诡异僵持的时刻——
“凌霄师叔！凌霄师叔！不好了！”萧辰惊慌失措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瞬间打破了院内的死寂！
林凡掀了掀眼皮，没什么反应。
顾云舟迅速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低眉顺目，转身看向院门。
萧辰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的，脸色煞白，满头大汗，看到院内的两人，也顾不上礼仪，气喘吁吁地急声道：“师、师叔！仙盟……仙盟执法堂的人又来了！这次……这次来了好多！而且……而且带着‘显魔镜’！”
显魔镜？！
听到这三个字，林凡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终于变了！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顾云舟的瞳孔也是骤然一缩，垂下的眼帘掩不住那一闪而过的厉色！
显魔镜！仙盟专门用来探测隐匿魔气的法宝！虽然无法精准定位魔种这种级别的存在，但对于普通魔气、魔物、或者修炼魔功不久的修士，有着极强的探查效果！
他们竟然动用了这东西！看来昨晚黑市的事情和今早林凡的态度，彻底引起了仙盟的怀疑！这是要强行搜查了！
“人呢？！”林凡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急促，再无之前的懒散。
“就、就在外面！马上就要进来了！弟子拦不住！”萧辰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一道冷硬的喊话声：“凌霄仙尊！仙盟执法堂奉命巡查魔气踪迹，请打开禁制，予以配合！”
声音洪亮，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显然来了不止一队人马，而且有备而来！
林凡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顾云舟站在一旁，身体微微绷紧，低垂的眼眸中寒光急闪，体内那隐匿的魔种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开始极其细微地躁动起来。
怎么办？ 强行阻拦？等于不打自招！ 放任搜查？显魔镜下，万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凡眼中猛地闪过一丝极其疯狂的决绝！
他豁然起身，不是冲向院门，而是猛地一把抓住身旁顾云舟的手腕（依旧是左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顾云舟猝不及防，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愕然抬头：“师尊？”
“闭嘴！跟我走！”林凡低吼一声，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焦灼和暴戾，根本不给顾云舟任何反应的时间，拖着他就像拖一条麻袋般，猛地冲向自己的房间！
“师叔？！”萧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完全搞不清状况。
林凡一脚踹开自己房间的门，拖着顾云舟冲了进去，反手就要关门！
“凌霄仙尊！请立刻打开禁制！否则休怪我等强闯了！”院外的喊话声变得更加急促和不耐烦，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师尊！您这是……”顾云舟被林凡这近乎粗暴的举动弄得惊疑不定，试图挣扎。
“不想死就别动！”林凡厉声打断他，眼神凶狠得吓人！他猛地将顾云舟狠狠掼在房间中央的地面上！
同时，他双手快如闪电般结出一个极其复杂诡异的印诀！周身灵力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速度燃烧、爆发！整个房间的温度骤然下降，地面甚至凝结起一层白霜！
“以吾之血，引幽冥之气！改天换地，匿迹潜形！遁！”
林凡一口精血喷在印诀之上，血光与灵光瞬间交织，化作一个繁复无比、散发着极其不详和古老气息的黑色符文，猛地打入地面！
嗡——！
整个房间剧烈一震！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如同深渊般的洞口，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地面！里面散发出浓郁精纯、令人心悸的阴煞魔气！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遁术！这是以损耗自身精血和修为为代价，强行撕开阴阳缝隙，连接某处极阴之地的禁忌遁法！对施术者反噬极大！
顾云舟感受到那洞口溢出的、与他体内魔种隐隐共鸣的精纯魔气，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凡！
他疯了？！为了掩盖魔气，竟然主动打开一条通往魔气之地的通道？！这简直是饮鸩止渴！
“进去！”林凡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声音嘶哑扭曲，指着那漆黑的洞口，对着顾云舟咆哮，“快！”
就在这时——
轰隆！！
院门的禁制被强行攻破的巨响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瞬间涌入院子！
“凌霄仙尊！你果然……”
执法修士的厉喝声已经到了房门外！
“走！！”林凡目眦欲裂，用尽最后力气，一脚将还在震惊中的顾云舟狠狠踹进了那个漆黑洞口！
“师尊——！”顾云舟最后听到的，是林凡那一声近乎崩溃的嘶吼，以及房门被暴力撞开的巨响！
他的身体坠入无尽的阴冷和黑暗之中，洞口在他头顶迅速闭合，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林凡那张苍白决绝、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脸，以及蜂拥而入的、惊怒交加的仙盟修士……
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
别院房间内。
林凡看着洞口彻底消失，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猛地又喷出一口鲜血，直接软倒在地。
蜂拥而入的仙盟执法修士们看到房内一片狼藉，残留着强大的能量波动和一丝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以及倒地吐血、气息萎靡的林凡，全都愣住了。
“凌霄！你刚才做了什么？！那个弟子呢？！”为首的执法长老又惊又怒，厉声质问，手中的显魔镜对着房间疯狂照射，镜面却只显示出林凡身上那因为施展禁忌法术而残留的、混乱的能量光芒，以及那正在迅速消散的空间波动痕迹，并未探测到预想中的魔气源。
林凡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眼神却带着一种偏执的疯狂和嘲讽，他咧开染血的嘴角，声音断断续续，却清晰无比：
“你们……不是要查魔气吗……咳咳……我送他去……该去的地方了……有本事……你们也下去查啊……呵呵……哈哈哈……”
他像是疯了一样，一边咳血一边笑了起来。
执法长老们脸色剧变，又惊又疑！
他们看着地上那迅速消失的空间波动残留，再联想到刚才感应到的阴煞气息和林凡此刻的状态，一个荒谬却可怕的念头涌入脑海——
难道……这凌霄仙尊为了掩盖徒弟的魔气，不惜动用禁忌遁术，将其送入了某处绝地？！甚至是……魔渊？！
这……这也太狠了！太疯了！
所有执法修士都被林凡这疯狂的行径震慑住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林凡，在说完那句话后，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眼睛一闭，直接“晕”了过去。
只是在他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
顾云舟……老子这回……可是把老本都赔上了…… 你小子……最好他妈的……值得……
……
未知的黑暗深处。
顾云舟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四周是浓郁得化不开的精纯魔气，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身体，让他丹田内的魔种发出了欢愉的震颤。
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喜悦。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试图感应那早已消失的空间通道，却一无所获。
他站在原地，环顾四周这片完全陌生的、充斥着无尽魔气的黑暗空间，耳边仿佛还在回荡着林凡最后那声嘶力竭的“走”，和那双决绝却又复杂的眼睛。
师尊……
你竟然……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陌生的、混乱的情绪，如同狂暴的魔气一般，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和算计，将他彻底吞没。
他缓缓握紧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漆黑的魔气在他周身涌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无误地燃起了滔天的烈焰！
不是仇恨。 不是愤怒。 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汹涌、更加难以掌控的……
失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