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夏天,我站在老槐树下,蝉鸣依旧震耳欲聋。
《夏葬》的影视改编签约仪式今天举行,制片方坚持要在我们的小城举办发布会,说是“追寻故事本源”。媒体蜂拥而至,打破了这座小城夏日的慵懒。
“陆言先生,请问周屿这个角色是真实存在的吗?”一个年轻记者把话筒递到我面前。
我看着远处那棵愈发茂盛的槐树,轻轻点头。
“能谈谈故事的结局吗?很多读者说,最后周屿留下的那封信太过悲伤...”
我深吸一口气,“有时候,生活比小说更悲伤。”
发布会结束后,我避开人群,独自走向老城区。推土机已经拆掉了周屿家那栋楼,准备建商业中心。唯有那棵槐树,因被写进书里而成了“文化地标”,被保留下来。
树洞被水泥封住了,旁边钉着一块小牌子:“请勿破坏”。
我站在树前,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们封起来是因为总有人往里塞东西。”
我转身,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约莫三十出头,白衬衫熨得一丝不苟。
“周峰?”我迟疑地叫出名字。
他笑了笑,眼角已有细纹。“好久不见,陆言。”
我们去了从前常去的那家冰棍店,老板娘已经认不出我们。咬着老式红豆冰,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爸去世前一直在整理小屿的东西,”周峰说,“他后悔了一辈子。”
“你呢?”我问。
周峰推了推眼镜,“我考去了最好的大学,进了最好的公司,成了别人眼中的成功人士。但每个夏天,我都会想起弟弟。”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整理爸的遗物时发现的,应该是写给你的。”
信封已经泛黄,上面是周父工整的字迹:“致陆言”。
我接过信封,手指微微发抖。
“我不打扰你了,”周峰站起身,“保重。”
回到酒店,我坐在窗前,迟迟没有打开那封信。夜幕降临,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我仿佛又看到那个夏天,周屿在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
最终,我拆开了信封。
「陆言同学: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但有些事实,你应该知道。
小屿去世那晚,并非因为中考成绩。那天下午,他来找我,说他喜欢你,不是朋友间的喜欢。他说他不想隐瞒,也不想“治病”。
我很生气,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骂他不知羞耻,说要是让别人知道,我们全家都抬不起头。他安静地听完,然后说:“爸爸,喜欢一个人怎么会羞耻呢?”
那是我第一次正视他已经长大了的事实,但我选择了最糟糕的方式回应。我把他锁在房间里,说第二天就送他去特殊学校。
凌晨两点,我听见他房间有动静。他站在阳台边上,回头对我说:“爸,我不恨你。但爱不是罪。”
我没能拉住他。
这些年来,我每天都在回想他最后一刻的眼神,没有恐惧,只有释然。他是那么勇敢,而我是如此懦弱。
他日记本里夹着一张给你的纸条,当时被我收起来了。现在物归原主。
对不起,夺走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夏天。
周建国 绝笔」
信封里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周屿稚气未脱的字迹:
「陆言,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这个,说明我终于勇敢了一次。我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你看蚂蚁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了。不要忘记我。——永远你的周屿」
我把纸条贴在胸口,泪水无声滑落。
第二天,我拒绝了所有采访,独自去了公墓。周屿的墓碑被打扫得很干净,前面放着一束新鲜的向日葵。碑上刻着:“这里安睡着一个勇敢去爱的少年”。
我放下带来的篮球模型和一盒红豆冰棍,坐在墓碑旁,就像多年前我们坐在槐树下那样。
“我收到你的留言了,”我轻声说,“所有的。”
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像是回应。
《夏葬》电影开拍那天,我回到了槐树下。剧组还原了当年的场景,一个年轻演员正在排练周屿打篮球的镜头。
“陆老师,您觉得怎么样?”导演问我。
我看着那个活力四射的少年,恍惚间真的看到了周屿。他转身朝我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
“很好,”我轻声说,“就是他。”
电影上映后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结尾处,我加上了周屿的照片和那句话:“这里安睡着一个勇敢去爱的少年”。
散场后,我最后一个离开影院。夏夜的微风拂面,我忽然想起周屿日记里的那句话:“如果我能选择自己的死亡,我希望是在夏天。让蝉鸣为我送行,让阳光埋葬我。”
我抬起头,夜空中有星星闪烁。
又一个夏天要结束了。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被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