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淮安府报捷谋后续，残粮营内乱露颓势

夜风裹着徐州城的烟火气，在芦苇荡里打了个旋，卷起细碎的芦花，又推着众人往淮安府的方向走。周铁山勒着马缰绳，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他怕马蹄声惊动可能追来的鞑子兵，早让骑兵们给马披上浸了水的粗布。布料吸饱水后沉甸甸的，裹住马蹄踏在松软泥土上，只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冬雪落在枯草上，连远处的蛙鸣都盖不过。

小五走在柳芽身边，怀里揣着半块用油纸包好的粗粮饼。饼是出发前刘二塞给他的，边缘已经有些发硬，饼渣透过油纸蹭在他洗得发白的短褂衣襟上，他却舍不得拍掉，只时不时用手按按衣襟，生怕饼碎了。走几步，他就抬头望一眼徐州城方向的火光——那片红得发亮的夜空，像铁匠铺里烧红的烙铁，映得他眼里也闪着光，嘴角总忍不住往上翘，露出两颗浅浅的虎牙。

“柳芽哥，你说鞑子现在是不是慌得乱跳脚？”小五凑到柳芽身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却难掩兴奋，“咱们烧了他们的粮库，他们以后是不是就抢不了百姓的粮食了？”

柳芽摸了摸他的头，指尖触到小五扎得有些乱的头发，笑着点头：“是啊，没了粮食，鞑子撑不了几天。等咱们收复了徐州，就让百姓们好好种庄稼，再也不用怕他们抢了。”他说话时，目光落在前方的黑暗里，手里的“明”字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刀鞘上还沾着点徐州城的黑灰。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远处终于露出淮安府城墙的轮廓。墙头的火把沿着女墙连成一串，火光在夜雾里晕开，像条蜿蜒的火龙，把城墙外的护城河都映得泛着红光。守城门的士兵握着长枪探出身，为首的是个叫张栓的小兵，他脸膛黝黑，额头上有块月牙形的疤，火把举得高高的，喝问声顺着风飘过来：“来者何人？深夜靠近城门，报上名来！若再往前，休怪我们放箭！”

周铁山勒住马，缰绳在手里绕了一圈，朗声道：“我是骑兵营周铁山！奉周遇吉大人之命，与柳芽、赵百户往徐州执行任务，如今粮库已焚，特来复命！”他声音洪亮，特意把“粮库已焚”四个字咬得极重，好让城上士兵听清。张栓眯着眼看了看，认出周铁山身上那件黑色铠甲——铠甲左肩处有个明显的凹痕，是上个月跟鞑子骑兵交战时留下的，赶紧转头喊：“快放吊桥！是周队长回来了！”

吊桥“嘎吱嘎吱”地从城墙上放下，铁链摩擦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像老黄牛在低声喘气。守将李诚穿着件磨损边角的蓝色铠甲，甲胄领口和袖口的皮革都有些开裂，上面还沾着白日巡逻时蹭的尘土，快步从城门里迎出来。他个子不高，却很壮实，脸上满是焦急，走到周铁山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周队长！你们可算回来了！周大人从昨日起就没合眼，每隔半个时辰就来城门问一次，方才还站在这儿望了半炷香，说再等不到人，就要亲自带骑兵去徐州接应了！”

众人跟着李诚往府衙走，淮安府的街巷里静悄悄的，青石板路上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偶尔有巡夜的士兵提着灯笼走过，看到周铁山一行人，都恭敬地拱手问好——他们早就听说了要去烧鞑子粮库的事，眼里满是敬佩。

刚到衙门口，就看到周遇吉站在石阶上等候。他穿着件浆洗得发白的青色官袍，袍角有些起皱，手里攥着块皱巴巴的棉布帕子，时不时擦一下额头的汗。他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眼窝都有些凹陷，显然是熬了许久，却精神矍铄，腰杆挺得笔直。看到柳芽和赵虎，他快步走下来，台阶上的石子硌得他的布鞋发出“咯吱”声，他却浑然不觉，一把抓住赵虎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满是急切：“赵百户！柳芽！任务如何？鞑子的粮草库……可曾得手？”

赵虎赶紧拱手，他身材高大，破洞的铁甲在月光下泛着锈色，脸上那道从额头划到下巴的刀疤格外醒目。此刻刀疤旁的肌肉都在发抖，声音也有些发颤：“周大人！幸不辱命！我们昨夜亥时从西北墙根破洞而入——那墙是用碎砖和黄泥砌的，一挖就松。钱勇、孙强他们扛了五罐煤油，尽数泼在粮堆上，火起之时，鞑子还在醉梦之中，打呼的声音比火声都响！”

他顿了顿，又说：“东门的李刚兄弟也给力！用干草堆在城门下，洒了煤油点火，还扔了鞭炮冒充火枪声，把鞑子大半主力都引走了。我们从西门撤出时，只有两个老鞑子在打盹，被钱勇用迷药捂晕了，弟兄们除了些被火星燎到的皮外伤，无一人折损！”

周遇吉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咔咔”作响，眼里迸出亮光。他快步走到府衙前的石阶上，朝着徐州城的方向郑重拱手，声音洪亮得传遍整条街巷：“好！好啊！烧得好！鞑子倚仗粮库才敢盘踞徐州，如今没了粮草，看他们还能撑几日！”他转头看向众人，目光扫过每个人脸上的黑灰和被汗水浸透的衣衫——柳芽的短打后背湿了一大片，赵虎的甲胄上还沾着芦苇叶，小五的裤脚溅满了泥点，语气顿时软了些，“都辛苦了，先去后衙歇着。我让人备了热汤和干粮，是后厨王师傅刚煮好的，趁热吃，吃饱喝足，咱们再议后续对策。”

后衙的偏房里，窗户敞开着，晚风带着院子里桂花树的香气飘进来。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吃食——小米粥熬得浓稠，米油浮在表面，里面卧着个金黄的荷包蛋，蛋白嫩嫩的，轻轻一碰就会破；旁边放着几碟腌得入味的咸菜，有腌萝卜、腌芥菜，都是百姓们常吃的，脆生生的；还有一笼冒着热气的蒸饼，饼皮上撒着芝麻，咬一口满是麦香。

众人坐下来，顾不得烫，狼吞虎咽地吃着。小五捧着粗瓷碗，碗沿都快贴到脸上了，吃得鼻尖冒汗，粥汁沾在嘴角也不在意，含糊地说：“柳芽哥，这粥比鞑子给的粗粮饼好吃多了，甜得很！王师傅的手艺真好！”

柳芽笑着点头，给小五碗里又夹了块蒸饼，自己却只喝了小半碗粥。他心里还惦记着徐州城里的百姓，想起那个抱着孩子哀求鞑子兵的老妇人，眉头轻轻皱了皱：“不知道鞑子没了粮草，会不会变本加厉地抢粮。咱们得尽快制定对策，别让百姓们再遭罪。”

坐在对面的赵虎喝了口热汤，擦了擦嘴，接过话茬：“柳芽兄弟说得对。徐州城里有个叫马老栓的百姓，是我以前的邻居，家里囤了点红薯。上次我偷偷进城，他还塞给我两个，说鞑子上个月抢了城南的粮庄后，就常去百姓家搜粮，不少人都靠挖野菜度日。这次咱们烧了粮库，鞑子肯定会更狠。”

周铁山也放下碗，他铠甲上的铜钉在灯光下泛着光：“等咱们先锋营出发，先派几个弟兄偷偷进城，跟马老栓这样的百姓联络，告诉他们咱们来了，让他们别慌，也别跟鞑子硬拼，等咱们主力到了再说。”

众人正说着，后厨的王师傅端着一碟红糖糕走进来。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手里的托盘还冒着热气：“各位好汉，刚蒸好的红糖糕，你们尝尝。这糖是去年百姓们送的，甜得很，给孩子们垫垫肚子。”

小五眼睛一亮，刚想伸手，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柳芽。柳芽笑着点头，他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他顿时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王师傅！真好吃！”

饭后，周遇吉召集众人到议事厅。厅里点着四根蜡烛，烛火跳动，将众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忽明忽暗。周遇吉坐在主位上，手里展开一张泛黄的徐州城地图——地图边角都有些磨损，上面用墨笔标注着城门、粮库、兵营的位置，还有几条细细的线，是城里的街巷。他手指在地图上的粮库位置点了点，沉声道：“鞑子的粮草库一烧，他们的存粮最多撑十日。据探子张五回报，徐州城里的鞑子原本就缺粮，上个月还派兵抢了城南的‘福记粮庄’，把庄里的粟米、小麦都运走了，如今没了粮草，必定会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里的将领——周铁山坐在左边，手里握着个茶杯，时不时喝一口；李诚站在角落，手里拿着纸笔，准备记录；柳芽和赵虎坐在右边，都挺直了腰杆，认真听着。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柳芽和赵虎身上：“我打算三日后派一支三百人的先锋营，由周铁山带队，去徐州城外二十里的卧牛山扎营。一来观察鞑子动向，二来接应可能从城里逃出来的百姓。若是他们识相撤军，咱们就趁机收复徐州；若是他们顽抗，咱们再从淮安调五千主力，一举拿下城池。”

赵虎立刻起身拱手，甲胄碰撞发出“叮”的轻响：“周大人，我愿跟周队长一同去！我在徐州住了三十年，城里的街巷、墙根的暗道都熟——比如西门外有个废弃的菜窖，能藏十几个人；还有城北的老槐树，树洞里能传消息。我还认识些藏在民间的义士，像开铁匠铺的刘铁匠、卖杂货的陈老三，他们都恨鞑子，说不定能帮着联络百姓，探听鞑子的虚实！”

柳芽也跟着起身，手里的“明”字匕首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我也去！小五和十几个弟兄都想跟着——小五虽然年纪小，却机灵，能帮着望风；还有孙强、钱勇，他们身手好，能应付突发情况。咱们到了卧牛山，先在山脚下搭些草棚，给逃出来的百姓送些干粮和水；若是鞑子派兵出城抢粮，咱们还能在路边设下陷阱，比如挖个坑，上面盖些干草，让他们摔个人仰马翻，给他们添些乱。”

周遇吉点头，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水已经有些凉了，他却不在意，语气郑重：“好！就依你们。不过切记，先锋营的首要任务是观察，不可轻举妄动。鞑子虽缺粮，却还有两千多兵力，且手里有火枪——上次探子看到他们营里有五十多支火枪，威力不小。若是贸然进攻，怕是会折损弟兄。等摸清他们的底细，比如兵力部署、火枪数量，咱们再定夺攻城之策。”

他又看向周铁山：“周队长，你经验丰富，到了卧牛山，多派些哨探，白天晚上都要盯着徐州城的方向，一旦有动静，立刻回报。”

周铁山起身拱手：“请周大人放心！我定会安排妥当，绝不让弟兄们出事！”

与此同时，徐州城里早已乱作一团。粮草库的火直到天亮才被扑灭，原本堆得齐腰高的粮袋，如今只剩下一堆焦黑的木炭和烧得变形的麻袋。风一吹，黑色的灰烬就漫天飞舞，像下了一场黑雪，落在百姓的屋顶上、街巷里，空气中满是刺鼻的焦糊味，连呼吸都觉得喉咙发紧。

巴图站在废墟前，脸色铁青得像块铁块。他是个四十多岁的鞑子将领，身材魁梧，穿着件沾满烟灰的铠甲，铠甲上的铜钉都被熏黑了。他满脸胡茬，眼神凶狠，手里的马鞭狠狠抽在地上，地面上的灰烬被抽得四散开来，他骂道：“一群废物！连个粮草库都守不住！火都烧到天上了，你们才从酒坛子里爬出来！额尔金！你说！昨夜你把主力都调去了哪里？！”

旁边的额尔金低着头，他个子中等，穿着件青色的甲胄，甲胄上的铁片都生了锈。他双手攥着缰绳，指节泛白，不敢吭声——昨夜他听到东门“明军攻城”的喊叫声，只当是真的，把营里八成的兵力都调了过去，还亲自带着人往东门跑，等发现粮草库着火时，火已经烧得冲天，连附近的民房都被引燃了，根本没法救。更让他心慌的是，东门的“明军”竟是假的，火堆旁只有些烧尽的干草和散落的鞭炮碎屑，连个明军的影子都没有——显然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将军，”一个小兵哆哆嗦嗦地跑过来，他叫多伦，是个矮胖子，脸上满是肥肉，穿着件不合身的甲胄，显得格外臃肿。他手里拿着个空荡荡的粮袋，袋口还沾着点发霉的谷物，声音里满是恐惧：“营里的存粮只够三日了，今早分发口粮时，每个弟兄只领到小半块粟米饼，有的已经在营里闹起来了，说要去找巴图将军要粮，还有人说……说要跑。”

巴图心里一沉，他比谁都清楚，没了粮草，这徐州城是守不住了。可他不敢撤军——去年他丢了宿州，朝廷已经罚了他半年俸禄，还把他的儿子押在京城当人质；若是再丢了徐州，回去定然会被押解进京问罪，说不定还要砍头示众。他咬了咬牙，牙齿咬得“咯咯”响，对额尔金说：“去把城里的百姓都召集起来！让他们交出家里的存粮！不管是粟米、红薯，还是发霉的饼子，都要交出来！若是不交，就把他们抓起来，绑在营门口用鞭子抽！抽到他们交粮为止！”

额尔金面露难色，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将军，百姓们的存粮早就被咱们抢得差不多了。上个月城南‘福记粮庄’被抢后，不少百姓都靠挖野菜、啃树皮度日，有的甚至连树皮都没得啃了。再抢……怕是会逼得他们反啊！”

“反？他们敢！”巴图眼睛瞪得溜圆，马鞭狠狠抽在旁边的断墙上，溅起一片尘土，“一群贱民，没了咱们护着，早就被流寇杀了！如今让他们交些粮食，还敢反抗？告诉弟兄们，谁敢不交，就把他家的房子烧了，男的抓去做苦力，女的……”他话没说完，却满眼凶光，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显然没打算给百姓留活路。

额尔金不敢再劝，只能带着人去搜百姓的家。徐州城的街巷里顿时哭喊声一片，鞑子兵踹开百姓的家门，木门“吱呀”一声被踹破，有的甚至直接塌了。他们翻箱倒柜地找粮，把百姓的锅碗瓢盆都摔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抱着个饿得哭不出声的孩子，跪在地上哀求。老妇人叫张婆婆，脸上满是皱纹，穿着件破烂的麻布衫，露出的胳膊瘦得像根柴。她怀里的孩子叫小石头，才三岁，小脸蜡黄，嘴唇干裂，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睁着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鞑子兵。张婆婆抓住一个鞑子兵的裤腿，声音里满是绝望：“官爷，求求你们，别搜了，我们真的没粮了！这孩子已经三天没吃饱了，再搜，我们娘俩就要饿死了！”

可那鞑子兵哪里肯听，他叫博尔济，满脸胡茬，穿着件破烂的甲胄，一脚踹开张婆婆。张婆婆重重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石头上，顿时流出鲜血；小石头也滚到了一边，终于“哇”地哭了出来，哭声微弱却凄厉。博尔济在屋里翻了半天，只从灶台下找到半块发霉的饼子，饼子上还沾着泥土，他揣进怀里，骂骂咧咧地走了：“穷鬼！连点粮食都没有，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周围的百姓躲在门后，看着这一幕。有个叫陈老三的汉子，是卖杂货的，手里紧紧攥着根扁担，指节都泛白了，眼里满是怒火，却被身边的妻子死死拉住——他妻子怕他冲出去，会被鞑子兵杀了。百姓们手里没有兵器，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鞑子兵作威作福。

到了傍晚，额尔金带着人到了傍晚，额尔金带着人回到营里，身后跟着十几个耷拉着脑袋的鞑子兵，每人手里只提着个巴掌大的布袋，里面装着少量混杂着石子的杂粮，连袋底都没铺满。夕阳的余晖透过营寨的破栅栏照进来，把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也把这可怜的粮食映得格外扎眼。

营里的鞑子兵早就饿坏了，黑压压地围在粮仓外，一个个面黄肌瘦，有的甚至扶着栅栏才能站稳。看到额尔金只带回这点粮食，人群顿时炸了锅。一个叫帖木儿的老鞑子，头发都白了，手里攥着个豁口的陶碗，往地上一摔，碗碎成了好几片：“这就是咱们一天的口粮？连塞牙缝都不够！巴图那狗东西是不是把粮食藏起来自己吃了？”

另一个叫阿古拉的年轻鞑子，脸上还带着稚气，却满眼怒火：“我娘还在山东等着我回去！要是在这儿饿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巴图！”说着，他就想往巴图的帐篷冲，被身边的弟兄赶紧拉住。

混乱中，几个鞑子兵偷偷溜出了营——有的把甲胄脱了藏在草堆里，只穿着件单衣；有的甚至把兵器都扔了，说要往河南逃，找亲戚讨口饭吃。额尔金看着眼前的乱象，心里又急又怕，刚想出声制止，就被一只手拽进了旁边的草棚。

拽他的是博尔济，就是白天踹开张婆婆的那个鞑子兵。他满脸胡茬，下巴上还沾着点饼渣，眼睛里满是急切，压低声音说：“将军，咱们别在这儿等死了！没了粮草，再过三日，咱们都要饿死！不如咱们今晚就跑，往山东方向去，那里还有咱们的骑兵营，总能抢点粮食吃！”

额尔金心里一动，他也不想在这儿等死，可又怕巴图怪罪。他搓了搓手，声音里满是犹豫：“可……可巴图将军那边怎么办？他要是发现咱们跑了，肯定会派人追的！”

博尔济冷笑一声，往地上啐了一口：“将军，你还怕他？巴图那老东西只顾着自己的前程，根本不管咱们的死活！你没看他今早还偷偷让亲兵往城外运箱子吗？我亲眼看到的，箱子沉得很，定是他搜刮的金银细软！他早就想跑了，只把咱们留在这儿当替死鬼！”

他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咱们要是不跑，等粮食吃完了，他肯定会把丢粮库的罪名推到咱们头上，到时候咱们连全尸都留不下！你忘了去年丢宿州的事？跟着他的弟兄，最后哪个有好下场？”

额尔金咬了咬牙，想起今早看到巴图的亲兵往马车上搬箱子，箱子用黑布盖得严严实实，还特意找了两个心腹看守，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他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坚定：“好！你先去联络信得过的弟兄，把能带走的干粮都带上，再找几匹快马。我去看看巴图的动静，咱们今夜三更在西门汇合，趁夜跑！”

博尔济眼睛一亮，赶紧应下：“好！我这就去！将军你小心点，别被巴图发现了！”说着，他就猫着腰溜出了草棚，往营寨深处跑去。

额尔金整理了一下甲胄，深吸一口气，往巴图的帐篷走去。帐篷外站着两个亲兵，都是巴图的心腹，身材高大，手里握着长枪。看到额尔金，其中一个叫多伦的亲兵，满脸横肉，冷冷地问：“额尔金将军，你来干什么？将军正在里面生气呢，没叫你，你最好别进去。”

额尔金脸上堆着笑，从怀里掏出块碎银子——这是他仅剩的一点私产，递过去：“多伦兄弟，我就是来跟将军汇报下搜粮的情况，没别的意思。这点心意，你和弟兄们买壶酒喝。”

多伦接过银子，掂量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侧身让开：“进去吧，别多说废话，将军现在心情不好。”

额尔金走进帐篷，里面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和烟味。巴图坐在一张破旧的虎皮椅上，手里拿着个酒坛，正往嘴里灌酒，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来，浸湿了衣襟。他看到额尔金，把酒坛往桌上一放，声音里满是不耐烦：“搜粮的事怎么样了？百姓们还敢不交粮？”

额尔金赶紧低下头，装作害怕的样子：“将军，百姓们是真的没粮了，有的连树皮都啃光了。咱们今天只搜到这点粮食，实在是……”他说着，指了指门外的布袋，语气里满是委屈。

巴图皱了皱眉，没再骂他，只是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吧。让弟兄们再忍忍，明天我再想办法。”额尔金心里一喜，赶紧应了声，退了出去——他知道，巴图根本没什么办法，只是在敷衍他。

回到自己的帐篷，额尔金赶紧收拾东西。他把几件换洗衣物和仅剩的一点干粮塞进包袱，又把腰间的短刀磨了磨，确保关键时刻能用。刚收拾好，博尔济就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二十多个鞑子兵，都是他联络的弟兄，一个个都背着包袱，眼里满是急切。

“将军，都准备好了！咱们现在就走？”博尔济压低声音问。

额尔金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就听到营门口传来一阵争吵声。他赶紧跑出去，只见巴图手里拿着把弯刀，堵在营门口，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身后跟着十几个亲兵，手里都握着长枪，把营门堵得严严实实。

原来，他们收拾东西时，被巴图的亲兵发现了，赶紧报告了巴图。巴图看到他们背着包袱，顿时明白了，怒喝道：“你们想干什么？想当逃兵？我告诉你们，谁要是敢踏出营门一步，我就先砍了谁的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

博尔济也急了，拔出腰间的短刀，刀刃对着巴图，声音里满是豁出去的狠劲：“巴图！你别逼我们！没了粮草，咱们都活不成！你自己偷偷运财物，想独自逃跑，却不让我们走，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话一出，围在旁边的鞑子兵顿时炸开了锅。一个叫图海的鞑子兵，手里握着根木棍，指着巴图的帐篷喊：“我也看到了！今早天没亮，就有亲兵往马车上搬箱子，还用布盖得严严实实！肯定是金银！”

另一个叫鄂尔多斯的鞑子兵，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原来这老东西早就想跑，把咱们当傻子耍！咱们跟他拼了！”

巴图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自己偷偷转移财物的事会被发现，只能硬着头皮呵斥：“胡说！那是营里的军饷，我不过是让人搬到安全的地方！你们敢质疑我，就是想谋反！”

“谋反又怎样！”博尔济往前一步，刀尖几乎要碰到巴图的胸口，“你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自己找活路！弟兄们，巴图只顾自己，不管咱们死活，咱们不如杀了他，带着粮食跑！”

周围的鞑子兵顿时沸腾起来，十几个士兵举着刀喊：“杀了巴图！杀了他！”额尔金站在人群后，看着眼前的乱局，心里又怕又急——他既怕巴图报复，又怕博尔济真的动手，到时候自己也会被牵连。

巴图看着越来越多的士兵站到博尔济那边，心里发慌，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手摸向腰间的火枪。可还没等他摸到枪柄，博尔济就猛地扑了上来，一刀砍在他的胳膊上。“啊！”巴图惨叫一声，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顺着指尖滴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想喊亲兵，却发现亲兵早就跑没影了——有的亲兵也怕了，偷偷溜了；有的则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博尔济得势不饶人，又挥刀砍向巴图的腿，嘴里喊道：“弟兄们，别让他跑了！杀了他，咱们就能活命！”鞑子兵们蜂拥而上，刀光剑影中，巴图的惨叫声越来越弱，最后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额尔金看到这一幕，吓得腿都软了，赶紧跪下来，对着博尔济磕了个头，声音里满是讨好：“博尔济兄弟，我……我也是被逼的，我早就想跟你一起跑了！刚才我还帮你盯着巴图的动静，你可不能忘了我！”

博尔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让士兵们去收拾营里仅有的粮食。可营里的粮食早就所剩无几，十几个士兵翻遍了粮仓，只找到几袋发霉的粟米和半袋红薯，红薯上还长着黑斑。

博尔济看着这些粮食，眉头皱得紧紧的，一脚踹在粮仓的门板上，门板“哐当”一声响：“这点粮食，根本不够咱们两千多人吃！这样，咱们分两队走，一队跟我往山东去，找咱们的骑兵营；一队跟额尔金往河南去，他有亲戚在那边。到了地方再汇合，省得在路上争粮！”

士兵们纷纷点头，各自收拾东西，营里乱成一团。有的士兵抢了百姓的衣服换上，说这样不容易被认出来；有的偷偷藏了点粮食，藏在怀里，时不时摸一下；还有的甚至把营里的锅碗瓢盆都带上了，说路上能煮点东西吃。

额尔金跟着博尔济的队伍往山东走，一路上，士兵们饿极了，就去抢路边的村庄。一个叫李家村的小村子，百姓们刚藏好秋收的一点粮食，就被鞑子兵搜了出来。村里的李老汉想阻拦，被一个鞑子兵一拳打倒在地，粮食被抢光，连家里的鸡都被抓走了。百姓们的哭声在夜里传得很远，却没人敢反抗——鞑子兵手里有刀，百姓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汗被抢走。

而此时，淮安府的先锋营已经整装待发。校场上，三百名士兵穿着整齐的铠甲，铠甲在晨光下泛着冷光，手里握着长枪，枪头磨得发亮。周铁山站在队伍前，他穿着件黑色的铠甲，左肩处的凹痕格外显眼，手里握着把长枪，声音洪亮得传遍整个校场：“弟兄们！咱们此次去徐州，不是去打仗，是去观察鞑子动向，接应百姓！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动手，咱们的任务是等主力到来，一起收复徐州！若是遇到百姓，要多帮衬，他们受了鞑子的苦，咱们不能再让他们受委屈！”

“是！”士兵们齐声喊道，声音震得校场边的树叶都沙沙作响，连远处的鸟雀都被惊飞了。

柳芽和赵虎站在队伍侧面，赵虎手里拿着一张徐州城的地图，地图上用红笔标注着街巷和暗道。他指着地图上的西门，对柳芽说：“徐州城有四个门，西门外有片芦苇荡，就是咱们上次撤出来的地方，那里地势隐蔽，咱们可以在那儿设个接应点。百姓们要是想逃出来，从西门走最安全——东门和南门有鞑子的重兵，北门靠近大河，不好走。”

柳芽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装着十几张写着“明军接应，西门汇合”的纸条，纸条是用粗布做的，上面的字是他昨晚写的，用的是炭笔，不容易掉色：“等咱们到了卧牛山，我就带着小五和孙强、钱勇几个弟兄，偷偷去徐州城外，把这些纸条贴在百姓家门口，让他们知道咱们来了，别再怕鞑子。”

周铁山走过来，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他的手掌粗糙，带着老茧：“好主意！不过你们要小心，鞑子现在肯定乱得很，说不定会派兵出城巡逻。遇到了别硬拼，咱们的人少，等主力来了再跟他们算账。要是实在躲不开，就往卧牛山跑，咱们在山上设了哨探，会接应你们。”

柳芽和赵虎点头应下，小五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把磨得发亮的柴刀，刀把上还缠着他自己编的粗布绳，兴奋地说：“柳芽哥，赵百户，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我都准备好了！我还带了两块红糖糕，路上可以给大家分着吃！”

赵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别急，马上就出发。路上要听柳芽哥的话，别乱跑，知道吗？”小五用力点头，眼睛里满是期待。

天亮时分，先锋营出发了。队伍沿着官道往徐州走，官道两旁的庄稼早就收割完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田地。路上遇到几个从徐州逃出来的百姓，百姓们看到明军，都激动地围过来。一个叫王大娘的老妇人，手里挎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点野菜，看到柳芽，就哭了起来：“官爷，你们可来了！鞑子在城里抢粮杀人，昨晚营里还打起来了，杀了他们的将军！我们实在待不下去了，只能跑出来！”

另一个叫陈二郎的汉子，脸上带着伤，是被鞑子兵打的，他说：“鞑子现在分了两队跑了，一队往山东，一队往河南，路上还抢咱们的粮食！你们可得赶紧去徐州，不然城里的百姓就惨了！”

柳芽赶紧安慰他们，让士兵给他们分了点干粮和水，说：“大娘，二郎兄弟，你们别慌，我们这就去徐州，会把鞑子赶跑，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你们先往淮安府走，那里有地方住，还有吃的。”

百姓们千恩万谢地走了，柳芽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更急了——他知道，徐州城里的百姓还在受苦，他们得快点到卧牛山，早点制定对策，让百姓们早日脱离苦海。

队伍继续往前走，太阳渐渐升高，照在士兵们的铠甲上，泛着耀眼的光。柳芽抬头望了望前方，徐州城的方向隐约可见，他握紧了手里的“明”字匕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鞑子赶跑，收复徐州，让百姓们过上太平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