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阳光如同金色的丝线,悄然爬上了村东头那棵古老的槐树。王有为早已穿戴整齐,走出了家门。他特意换上了那件浅蓝色的衬衫,那是上次去县里开会时小雨帮他挑选的,她说这件衬衫能让他显得格外精神。
村道上,薄薄的雾气如轻纱般弥漫,晶莹的露水打湿了他的布鞋。王有为脚步匆匆,三步并作两步,手中紧紧攥着昨晚和小雨熬夜精心整理的规划书,那牛皮纸袋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水浸得微微发潮,仿佛承载着他炽热的梦想。转过晒谷场时,几只早起的芦花鸡被他急促的脚步声惊得扑棱棱地飞上了草垛,“咯咯咯”的叫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脆。
村长家青砖小院的门虚掩着,从灶房里飘出了阵阵烙饼的香气,那香味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撩拨着王有为的嗅觉。他在门前停顿了一下,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手中的规划书,这才抬手轻轻敲门。
“谁啊?”村长老伴那温和的声音从灶房里传了出来。“婶子,是我,有为。”王有为连忙回应道。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村长正蹲在院子里刷牙,满嘴的白沫让他的话语变得含混不清,但他还是冲着王有为点了点头。王有为注意到,村长脚上还
趿拉着那双磨破了边的塑料拖鞋,这熟悉的画面,就像一幅温暖的旧照片,让他原本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了下来。
“吃了吗?”村长含混不清地问道,漱口水在搪瓷缸里晃出清脆的哗啦声。“还没,找您说点要紧事。”王有为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郑重地说,“是关于村子发展的大事。”村长眼睛一亮,胡乱地抹了把脸,就热情地把他往堂屋引。八仙桌上还摊着昨夜的账本,旁边摆着半碗已经冷掉的
酽茶,茶叶在碗底沉沉浮浮。王有为刚坐下,就听见灶房里传来“滋啦”一声,那是葱花下锅的声音,紧接着,葱花的香气立刻钻了进来,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生态循环农业?”村长戴上老花镜,手指轻轻地在规划书的示意图上摩挲着,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喜,“这个闭环画得很明白。”王有为身子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急切地解释道:“您看,餐厅的厨余可以处理成饲料,养殖场的粪便发酵后能做成有机肥,再用来种植绿色蔬菜供应餐厅……”他的指尖跟着示意图上的箭头移动,仿佛在描绘着一幅美好的乡村蓝图,“边上这几块荒地正好能充分利用起来。”
村长突然摘下眼镜,揉了揉发红的眼眶。王有为一怔,这才发现老人粗糙的手背上还沾着去年秋收留下的晒斑,那是岁月和劳作的印记。“后生啊……”村长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前年县里来人推广沼气池,家家户户都嫌麻烦。去年说搞合作社,大伙儿又怕吃亏。”他轻轻拍了拍规划书,眼中满是欣慰,“你这法子,是把死棋走活了啊。”
灶房里传来铲子刮锅底的声响,葱花炒蛋的香气越来越浓郁,仿佛在为这场充满希望的谈话增添着温暖的氛围。王有为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撞着耳膜,他没想到村长这么快就领会了这个规划的关键所在。
“资金呢?”村长突然问道。王有为连忙从文件袋里抽出预算表,指着表格上的数字,认真地说:“前期投入主要在这几块……我和小雨算过,头两年可能见不着利,但第三年……”“啪”的一声,村长把老花镜拍在桌上,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西头那三十亩荒地,承包合同下周到期!”他转身从五斗柜里摸出个铁皮盒子,哗啦啦地倒出一串钥匙,“现在就去看看!”
王有为差点被鸡蛋饼噎住,他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连忙灌了口茶水把食物冲下去。茶水已经凉了,茶叶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却压不住他心头涌上的那股热流,那是对未来的憧憬和激动。
晨雾散尽的田埂上,两人的影子被朝阳拉得老长,仿佛两条延伸向希望的线条。村长走得飞快,塑料拖鞋“啪嗒啪嗒”地拍打着露水未干的泥土,那声音就像一首激昂的进行曲。路过废弃的打谷场时,一群麻雀被他们的脚步声惊得轰然飞起,散落的谷壳在阳光里闪着细碎的金光,仿佛是大自然洒下的点点希望。
“就是这儿。”村长在一处生锈的铁栅栏前停下。王有为看着齐腰深的杂草丛里若隐若现的界碑,心跳突然加速,这片地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仿佛是一片等待开垦的宝藏之地。铁锁“咔哒”一声弹开,王有为跟着村长钻进齐膝高的草浪。惊起的蚱
蜢噼里啪啦地撞在裤腿上,带着夜露的凉意,仿佛是大自然对他们的亲切问候。村长突然蹲下,抓起一把土在指间捻开,仔细地端详着:“三十年没施肥了,倒是养得肥。”
王有为学着他的样子捧起泥土,黑褐色的颗粒里夹杂着碎草根,散发着淡淡的腥气。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认土的场景,那温暖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的喉头莫名发紧。“租金好说。”村长直起腰,眯眼望着远处正在施工的粮仓,那座粮仓就像一个巨大的希望灯塔,“但你要答应两件事。”“您说。”王有为不自觉地挺直了背,眼神中充满了坚定。
“一是带着大伙儿干。”村长的塑料拖鞋碾碎了一株野苋菜,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二队老刘家,五保户张婆子……都得算上。”王有为重重点头,草叶上的露珠震落在他鞋面上,仿佛是大自然对他承诺的见证。“二是……”村长突然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倔强,“真干成了,得让县里知道是咱村自己琢磨出来的路子。”
王有为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老村长这是要给村子争口气。他想起去年县农业局来人考察时的场景,那些干部眼里藏不住的怜悯像针一样扎人,让他至今难忘。“您放心。”王有为的声音有些发颤,那是因为他心中充满了感动和决心,“到时候咱们自己开现场会,请他们来学习。”村长的眼角突然泛起水光,他转身假装看远处的山梁,那山梁就像村子未来的脊梁,承载着无数的希望。“明天开村民代表大会,你把图纸带上。”说完,他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地头走,塑料拖鞋沾满泥浆也浑然不觉,仿佛已经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之中。
回程时路过村委会,锈迹斑斑的公告栏上还贴着去年的扶贫名单。王有为停下脚步,在阳光里细细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每个名字背后都是佝偻的背影、
皲裂的手掌和望不到头的旱烟,那是村子曾经的苦难和无奈。“对了。”村长突然从裤兜摸出个塑料袋,递到王有为手中,“这是你爹当年留下的。”
王有为接过袋子,里面是几粒已经发黑的稻种。他小心地捻开一粒,胚芽部位居然还泛着淡淡的黄,那黄色就像埋在岁月灰烬里的火星,虽然微弱,但却蕴含着无限的希望。“那会儿他非要试什么新品种……”村长的声音飘在风里,带着一丝惋惜,“后来一场倒春寒……”王有为攥紧种子,尖锐的谷壳刺痛掌心,他突然明白父亲临终时那句“地不会骗人”是什么意思了。晨风吹动野草,沙沙声像是无数细小的应答,仿佛是大地对他们的鼓励和支持。
村口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小雨骑着借来的旧摩托正往这边赶,她的马尾辫在风里一跳一跳的,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王有为下意识拍了拍衬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手里的规划书被晨光照得发烫,仿佛也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激动。“谈成了?”小雨在十步开外就大声喊起来,刹车时差点被惯性带倒,那活泼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王有为想扶她又缩回手,最后只是笑着晃了晃文件袋。村长看看他又看看小雨,突然咧嘴笑了,缺了颗门牙的豁口透着几分顽童般的狡黠。“走!”老人大手一挥,那豪迈的姿态仿佛能带领大家走向美好的未来,“去我家吃晌午饭,边吃边合计明细!”
塑料拖鞋的“啪嗒”声再次响起,这次轻快得像打拍子,仿佛是一首胜利的乐章。王有为和小雨跟在后面,三人的影子在田埂上渐渐拉长,最后融进那片等待苏醒的荒地里。远处施工的粮仓顶上,一面红旗正迎着晨风猎猎作响,那鲜艳的红色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村子未来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