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里的光影彻底暗淡下去，只剩下南良手中那一点烟头的红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阿木依旧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悲伤定格的雕塑，晚风吹过，带走他压抑不住的哽咽。
南良走过去，算不上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小子！礼成了，缘尽了，她走得安心，你也该放下了，好好过你的日子，别辜负了她最后这点念想。”
阿木猛地抬起头，脸上泪水纵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对着南良，也对着我所在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踉跄着，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下山的小径尽头。
他的人生还要继续，但今夜这片竹林，以及竹林里那个穿着白裙渐渐消散的身影，将成为他心底一道永恒的刻痕。
回到城里那个狭小的出租屋，仿佛从一个凄婉的梦境跌回冰冷的现实，屋里的酒气还没散尽，南良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很快就鼾声大作。
我却毫无睡意，陈云解脱时那化作光点的身影，杜锐癫狂的眼神，老屠绝望的哀嚎，“园丁”冰冷的尸体，还有账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各种画面在脑海里交织翻滚。
打开电视，本地新闻频道还在持续追踪报道那起惊天大案，更多的细节被披露出来，更多的嫌疑人落网，社会各界一片哗然与震惊，电视上播放着警方押解犯罪嫌疑人的画面，虽然打了马赛克，但那些臃肿或干瘦的身躯在镜头下的瑟缩，依旧能让人感受到法律的重压。
杜锐和老屠等人，注定将为他们的罪行付出最沉重的代价，而那些藏在暗处的“收藏家”，也难逃法网，阳光终于照进了那片最肮脏的角落。
这或许，就是我能为陈云，以及那些像她一样的女孩，所能争取到的，属于人世间的公道。
“啧，闹得挺大。”南良不知何时醒了，眯着眼看着电视画面，灌了口酒，“这下够那帮家伙喝一壶的了，怎么样，祁大赎梦人，第一次干这么大一票，感觉如何？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伟大，特崇高？”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嘲讽，但我却听出了点……别样情绪。
我没理他的调侃，只是看着电视屏幕上受害者家属痛哭又带着一丝慰藉的画面，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伟大的，只是觉得稍微能喘口气了。”
是啊，只是稍微喘口气，因为我知道，这世间的阴暗从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形式潜伏，而我的路，还很长。
“话说回来，”我转过头，看向南良，“这次你怎么这么热心？又是提醒，又是帮忙善后的？这可不像你。”
南良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老子我是怕你这半吊子手艺不行，捅出大篓子，最后还得连累我帮你擦屁股！再说了……”
他语气忽然低沉了下去，眼神飘向窗外，有些空洞：“看着那丫头，就想起点以前的事，妈的！谁还没点糟心过往似的。”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像是要把那点突如其来的情绪彻底浇灭，我知道他不想多说，也不再追问，每个人，每个鬼，都有自己不愿触碰的过去。
房间里陷入沉默，只有电视里新闻主播的声音还在回荡，过了好久，南良忽然扔过来一个东西，我接住一看，是一枚看起来很古老的铜钱，用红绳穿着，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光滑。
“喏！算是你这次没搞砸的奖励。”他语气依旧硬邦邦的，“戴着玩吧，辟邪效果还行，省得下次再碰上什么硬茬子，还得老子出手救命。”
我捏着那枚还带着他体温和酒气的铜钱，心里微微一动，这老鬼，有时候似乎也没那么讨厌，正当我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南良的脸色忽然微微一变，猛地坐直了身体，侧耳倾听着什么，眉头紧紧皱起。
“怎么了？”我问道。
他没立刻回答，脸色变得有些凝重，甚至可以说是难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半透明的手，骂了句极其难听的脏话。
“妈的……催命符来了。”
“什么？”我没明白。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那里面有烦躁，有不甘，还有罕见的无奈。
“老子的‘假期’提前结束了，冥府那帮孙子，真他娘的一点人情都不讲！”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投胎转世的申请又被驳回了，新的苦差事立马就派下来了！真当我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他站起身，来回飘荡了几圈，像是极度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最后，他停在我面前，语气急促地说道：“小子，接下来一段时间，老子可能没空天天来你这破地方喝酒睡觉了，你自己机灵点，别什么梦都往里面闯！有些浑水，深得很！”
他顿了顿，像是极不情愿地又加了一句：“遇到实在搞不定的，对着那铜钱喊三声老子名号！虽然麻烦，但总比你这半吊子被人打得魂飞魄散强！”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开始逐渐变淡，像是被橡皮擦去一样。
“等等！南良！什么苦差事？你要去哪？”我急忙追问，但他的身影已经模糊得只剩一个轮廓，只有最后一句带着骂骂咧咧的话飘散在空气中：
“……一个更麻烦的烂摊子……记住老子的话……少逞强……”
声音彻底消失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电视里依旧在播放的新闻，我捏紧了手中那枚温热的铜钱，看着南良消失的地方，心里莫名地空了一块。
窗外，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照亮了黑夜，却也照出了更多灯光无法触及的阴影。
我的路，果然还很长，我深吸一口气，将那枚铜钱小心地戴在脖子上，贴身放好，然后关掉电视，走到窗边，望向楼下那片被路灯照亮又切割出无数阴暗角落的街道。
新的“烂摊子”会是什么？南良去了哪里？下一个需要“赎梦”的灵魂，又会是谁？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当夜幕再次降临，当那些无法安眠的灵魂坠入噩梦时，我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我叫祁砚，是一名赎梦者。
夜，还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