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良带着一身酒气,又一次不请自来,瘫倒在我那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地板上,身边滚落着几个空酒瓶。
“你这地方……嗝……风水不错啊!”他醉眼朦胧地打量着四周,嘴角扯出一个戏谑的弧度,“聚阴纳煞,省得你大老远跑去阴林上班了。”
我没理他的疯话,弯腰拾起酒瓶,眉头不自觉地皱紧,这间屋子租金低得离谱,当初只以为是地段偏僻,图个清静。
可搬进来这几日,那股子若有似无的阴冷感,却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并非阴林那种纯粹的亡者气息,而是掺杂着绝望、痛苦、以及一种被长久禁锢的怨念,丝丝缕缕地从墙壁,地板里渗透出来。
“你也感觉到了?”我瞥了他一眼。
“废话!”南良挣扎着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眼神清明了几分。
“这屋子的‘味道’冲得我酒都快醒了,怎么?我们的赎梦人这次打算以身饲虎,体验一下客户们的居住环境?”
“租金便宜。”我言简意赅,心里却沉了几分,连南良都说“冲”,看来问题比我想象的更严重。
夜半时分,南良早已鼾声如雷,我却在一片死寂中骤然惊醒,不是被吵醒,而是被一种极致的“静”所惊醒。
窗外的风声,远处马路隐约的车流声,甚至南良的鼾声,全都消失了,空气凝滞得像一块铁板,压得人胸口发闷,然后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声响钻入耳朵。
“咚…咚咚…”像是有人用指节,极轻极缓地敲击着墙壁?
那声音并非来自门外,而是就在这间屋子里!仿佛隔着一层砖石,有人在另一侧无助地叩击。
我瞬间睡意全无,屏住呼吸,悄然坐起,阴眼在黑暗中自行开启,视野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然而,环顾四周,却不见任何鬼影。
只有那“咚咚”的敲击声,固执地响着,时断时续,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节奏感,我看向南良,他依旧睡得“不省人事”,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我深吸一口气,尝试将灵觉延伸出去,触探这间屋子的记忆,然而,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混沌的痛苦情绪,像一团纠缠不清,沾满污血的乱麻,阻挡我更进一步的探查,这怨气并非无主,而是已经与这栋建筑本身紧密地融合在了一起。
“凶宅!”我低声吐出两个字。
所谓凶宅,并非单指闹鬼的房子,而是指那些曾发生过极端横死事件,亡者怨气经年不散,彻底浸染了砖瓦梁木,形成了一种独特“场”的建筑,身处其中,活人的运势,健康都会受到侵蚀,精神也更容易被残留的怨念影响。
而我这间,显然是“凶”中的极品,接下来的几天,异状变本加厉。
夜半的敲墙声成了固定节目,衣柜门会在无人时自行打开一条缝隙,里面挂着的几件旧衣服,似乎是前租客留下的,总带着一股难以散去的霉味。
厨房的水龙头会滴出带着铁锈味的红色水珠,白天虽稍好些,但那无处不在的阴冷和压抑感,却无时无刻不缠绕在心头。
我也试图向邻居打听,可这栋老式居民楼里住户本就不多,仅有的几户在我委婉问起这间屋子时,无不脸色大变,要么慌忙摆手称“不清楚”,要么就干脆砰地关上门。
直到那天下午,我在楼道里遇见一位下楼遛弯的老太太,她看着我从那个门里出来,犹豫再三,还是颤巍巍地叫住了我。
“后生仔,你…你住那里头?”
我点点头。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悯,压低声音:“那屋子…邪性得很呐!好多年没人敢长住了,上一个租客是个女的,没住两个月就疯了,整天嚷嚷着墙里有东西在敲,说…说那东西要出来…后来就被家里人接走了,造孽哦…”
“更早之前呢?”我追问。
老太太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连连摇头:“不晓得,不晓得!只听说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死了人的…晦气!你年纪轻轻的,还是赶紧搬走吧!”
她说完,像是怕沾染上什么似的,拄着拐杖匆匆离开了。
墙里有东西要出来…老太太的话与夜半的敲击声重合在一起,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我脑中逐渐成形。
是夜,我决定主动入梦,与其被动等待,不如直接去这怨气的源头看个究竟。
意识沉入那片熟悉的阴林,但我并未前往日常巡视的区域,而是循着那缕与出租屋同源的怨气,灵觉如同投入水中的鱼钩,缓缓下沉。
眼前的景象扭曲变幻,阴林的灰雾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昏暗,逼仄的房间景象,正是我的出租屋,但布局略有不同,显得更新一些。
一个穿着九十年代式样碎花衬衫的女人出现在画面里,她很瘦,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绝望,她正对着一个背对画面的男人哭诉哀求着什么,男人身材高大,显得极不耐烦,景象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闪烁不定,我只能捕捉到断续的碎片。
“…放过我…求求你…”
“…离不了…死也离不了…”男人猛地转身,虽然面容模糊,但那股暴戾之气却扑面而来,他一把掐住女人的脖子,将她狠狠掼在墙上!
画面剧烈抖动,最终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声音还在继续:沉闷的撞击声;女人的呜咽和挣扎声逐渐微弱;男人粗重的喘息声;还有一种奇怪的,类似于和水泥、砌砖块的摩擦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最后,一切归于死寂,只有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
“咚…”
我猛地从梦中挣脱,睁开眼,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窗外天光微亮,南良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靠在窗边,拎着酒瓶,静静地看着我。
“看到什么了?”他问。
我喘了口气,心脏还在狂跳,梦境最后那声绝望的叩击仿佛还响在耳边。
“墙里,”我抬起头,看向那面传来夜半敲击声的墙壁,声音有些发干,“…有东西。”
南良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眼神里没了往日的戏谑,多了几分凝重。
“凶宅易解,心魔难渡。”他灌了口酒,“这怨气年头不短,已经成了这房子的一部分。你想管?”
我没说话,只是走到那面墙前,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墙面,那声跨越了漫长岁月的“咚”,似乎还在透过砖石,微弱地传递出来。
“嗯!”我点了点头。
指尖触碰墙壁的冰凉触感尚未消退,那声源自梦魇深处的叩击声,仿佛仍在我耳蜗内回荡,南良晃悠着站起身,酒气混合着他身上那股特有的冷冽气息,凑到墙边。
他没用手去碰,只是微微眯起眼,鼻翼轻轻抽动,像是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无形的痕迹。
“怨气沉淤,渗砖入骨。”他下了论断,语气里没了平日的戏谑,带着一种专业的冷峻,“这不是寻常横死能积攒出来的分量,是长年累月的绝望,加上一点特别的禁锢手法。”
“禁锢?”我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词。
“嗯。”南良用酒瓶底指了指墙面,。
“寻常鬼魂,怨气再大,也是无根浮萍,吓唬人容易,但要像这样‘长’在房子里,难!这感觉像是被活生生砌进去,魂灵与砖石水泥强行糅合,想离都离不开,怨气自然只能在这方寸之地反复发酵,越熬越浓。”
他的话与我梦中最后见到的那模糊景象,男人砌砖的动作——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