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找到具体位置吗?”我问!超度亡魂的前提,是找到其依附之本或遗骸所在。
南良嗤笑一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你是赎梦人,还是我是?入梦溯源是你的事,我只负责喝酒和……必要时给你收尸。”
话虽如此,他还是从他那件仿佛永不更换的黑袍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片薄如柳叶,色泽暗沉的青铜片,边缘刻着细密的符文,中间嵌着一颗浑浊的,仿佛人眼的珠子。
“‘窥阴瞳’,”他随手抛给我,“贴在那面墙上,用你的灵觉催动,能不能看到点什么,就看你小子造化了。”
我接过铜片,入手冰凉,那颗“瞳仁”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我依言将铜片贴在冰凉的墙面,深吸一口气,凝聚灵觉,缓缓注入其中。
铜片上的符文依次亮起微光,中间那颗浑浊的瞳仁骤然变得清晰,投射出一片扭曲晃动的光影,直接映入我的脑海,景象比梦中更为清晰,但也更加破碎晃动,如同透过一个濒死之人的眼睛在看。
还是那个穿着碎花衬衫的女人,她蜷缩在墙角,浑身发抖,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对着,正在搅拌一小桶水泥,动作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残忍。
“…让你跑!让你再跑!”男人的声音沉闷而扭曲,充满了暴戾,“死了也是老子的人!这辈子别想离开这个家!”
女人发出呜咽的哀求,语无伦次,男人不为所动,端起水泥,一步步逼近,画面剧烈晃动翻滚,最后定格在粗糙的砖墙表面,然后被灰暗粘稠的水泥一点点覆盖吞噬…
黑暗降临,但在彻底的黑暗与死寂降临前,我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贯穿了漫长岁月的意念:“…回家…我想回家…”
景象戛然而止,铜片上的微光熄灭,“瞳仁”再次变得浑浊,我猛地抽回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种被活生生禁锢于无边黑暗中的绝望,透过短暂的窥视,几乎将我也淹没。
“看到了?”南良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嗯!她被砌进墙里了。”
“啧,最烦这种糙活儿。”南良嫌弃地撇撇嘴,“情绪浓烈,手法低级,怨气还特别脏,超度起来都费劲。”
虽然知道了真相,但如何解决仍是问题,这面墙是承重墙,不可能随便砸开,而且强行破墙,万一惊动了那与建筑几乎融为一体的怨魂,导致其彻底失控,后果难料。
“得让她自己‘出来’。”南良仿佛看穿我的想法,懒洋洋地提醒,“或者说,让她觉得能出来了。”
入夜。
我再次主动沉入梦境,这一次,目标明确,灵觉如同精准的鱼线,直接垂入那面怨气最浓郁的墙壁之前。
灰雾涌动,并未形成完整的阴林景象,而是在墙面前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不断扭曲翻滚的黑气,勉强能看出一个女性的形态,它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冲向墙面,却又被无形的力量弹回,如同困在琥珀中的飞虫。
“咚…咚咚…”那执着的敲击声,直接在灵觉中响起,比现实中听到的更为清晰,也更为绝望。
我尝试将一缕安抚的意念传递过去,却石沉大海,那团轮廓毫无反应,只是重复着撞击和敲击的动作,它的意识早已在漫长的禁锢中磨损殆尽,只剩下本能的反抗和执念。
“…回家…”我再次捕捉到那丝微弱的意念。
家?这里不就是她曾经的家吗?不!或许对她而言,这里从来就不是家,而是囚笼,她想要的回家,是离开,是解脱,是回到某个真正属于她温暖的地方。
我退出梦境,将我的感知告诉南良。
“执念是‘回家’?”南良摸着下巴,“这倒有点意思,她不是本地人?”
我们连夜查了这栋老楼的档案,又通过一些非常规的渠道,主要是南良不知从哪弄来的模糊信息,终于拼凑出一些关于多年前那对夫妇的零星碎片。
女人叫刘娟,是从南方一个小城嫁过来的,男人是本地工人,性格暴戾酗酒,两人婚后争吵不断,档案记录,刘娟在某一天后“失踪”,其夫对外宣称她跟人跑了,现在看来,她就是在那时遇害。
“南方!小城!”我沉吟着,或许“回家”的执念,是指回到她的故乡?
“试试呗。”南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给她指条路,看她走不走。”
这一次,我做了更充分的准备,我在那面墙前点燃了三炷特制的安魂香,香烟笔直上升,然后在接近墙面时诡异地散开,如同被吸入其中,我再次以灵体状态靠近那团扭曲的怨魂。
这一次,我没有直接传递安抚的意念,而是以灵觉为笔,勾勒出南方水乡的模糊景象:小桥、流水、乌篷船、绵密的雨丝…这些都是从档案籍贯地推测出的可能意象。
同时,我反复传递一个清晰的念头:“门开了,你可以走了,往回走,回家去…”
那团不断冲撞的怨魂,动作忽然停滞了一下,它那模糊的轮廓微微转向我“描绘”的景象方向,虽然并无眼睛,但我能感觉到一种“注视”。
“家…?”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要消散的波动传来。
“是,回家。”我持续传递着肯定的意念,并试图将那南方小城的景象勾勒得更加清晰,“离开这里,往回走。”
墙内的怨气开始出现不寻常的流动,那团一直试图向外冲的怨魂,第一次缓缓地向后转了过去,它面朝着墙壁内部,那原本是禁锢吞噬它的绝望之地,但在它的感知里,或许那不再是冰冷的砖石,而是一条通往故乡的路。
“咚!”一声敲击声响起,但这一次,声音不再是绝望的叩求,更像是试探,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声音渐渐变得轻微,仿佛正在远去。
墙内积攒多年的浓稠怨气,开始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稀释,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正在逐步减轻,安魂香的烟雾不再被吸入墙壁,而是袅袅散开,发出一种平和的气息。
我维持着灵觉的输出,直到那团怨魂的波动彻底消失在感知的尽头,只留下一片逐渐归于平静虚无的黑暗。
灵体回归!我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墙面前,三炷安魂香恰好燃尽,最后一缕青烟缓缓散去,那面墙看起来毫无变化,但那种无处不在的阴冷和压抑感,已经消失了,空气似乎都变得轻盈了许多。
南良靠在门框上,打了个哈欠:“完事了?效率还行。”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那面墙,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最后远去的,归于平静的敲击声,凶宅依旧还是凶宅,历史无法改变,但至少,那被困在墙中漫长岁月的魂灵,终于踏上了归途。
然而,就在我心神稍稍放松之际,胸口的赎梦者印记忽然微微一烫,一段来自阴司系统的冰冷信息直接映入脑海:
警示:检测到高强度怨气消散点(坐标:XXX);怨气性质:极度痛苦、长期禁锢;消散方式:非标准超度,疑似执念引导释放。
备注:此类精纯怨气为高危目标‘聻’之优先食粮,请密切关注该区域后续动向。
我猛地抬头,看向南良,他也正看着我,眼神里没了懒散,多了几分深意。
“现在知道了吧?”他晃了晃空酒瓶,语气莫名。
“这世上最贪吃的那位,可就喜欢这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