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两位国师走在蜿蜒无尽的走廊里,两侧是数不清的、紧闭的房门,冰冷而整齐,像是某种巨兽体内的腔室,寂静得令人窒息
一位国师停下脚步,手臂一展,语气里带着一种浮夸的殷勤:
“两位尊使请看,这一片的房间都可随意选用。这已是我们这个世界能拿出的、最体面的招待了,还请务必好好休息,恢复精神。”
江砚白没有看那些门,他的目光落在国师脸上,平静地问:
“这些房间……现在都是空的?”
“当然!”
另一位国师接口,语气理所当然
“二位想住哪间就住哪间。灾难之下,这点优待我们还是能为贵客保障的。”
“所以,”
江砚白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却锐利得像冰锥,直刺对方
“你们的意思是——宁可让这么多房间空着,日复一日地锁着,也绝不打开一扇门,让外面任何一个在‘无序重力’里等死的灾民,暂时躲进来?”
他的话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掷地有声。
嗒…嗒…嗒…
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两人警惕地回头,只见国主满面春风地走来,仿佛没听见刚才那句诛心的质问,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哎呀,两位尊使怎么还在这里?”
他笑容可掬,态度殷勤得近乎卑屈,像一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哈巴狗
“方才人多口杂,有些话实在不便明说。但我对二位,是打心眼里仰慕、敬重!现在既然没有外人,我不妨就跟二位交个底……”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脸上那谄媚的笑容与他即将说出的内容形成了骇人的反差
“这屏障之内,住的大多是科学家。为什么?因为我们——呃,我是说,这里的稳定运行——需要他们的脑子来构筑和完善防御系统。至于外面那些人嘛……”
他故作姿态地清了清嗓子,仿佛在谈论天气
“我们也不是完全没管。我们开放了几个……呃,大概一二十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带防护的种植区。一些‘幸运’的灾民可以在里面干活,换取一点点口粮,而大部分收成嘛,自然要用来维持我们墙内的‘核心运转’。”
他摊了摊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不瞒二位,在我们高层看来,外面那些人,其实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他们能老老实实当劳动力,苟延残喘,就是最大的价值。”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真实的厌烦和警惕:
“可偏偏有些不开眼的科学家,仗着自己有点本事,还真琢磨着要对抗、甚至解决‘无序重力’?哼!真是异想天开!要是真让他们搞成了,我们现有的秩序……我们的地位,还怎么维持?岂不是乱了套?”
江砚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他盯着国主,声音冷得像铁:
“你为什么跟我们说这些?你就不怕……我们的立场与你完全不同?”
一旁的沈洛川却突然伸出手,拦在了江砚白身前,他的表情依旧淡漠,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我们尊重每一个文明自主选择的发展路径和社会结构。不予干涉,是我们的基本准则。”
国主闻言,脸上的喜悦瞬间爆炸开来,激动得几乎要手舞足蹈,看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给沈洛川跪下磕一个。
“明白!明白!感激不尽!我就知道!从外星远道而来的贵客,这气度、这见识,就是和我们本地这些冥顽不灵的猪猡不一样!果真是‘月亮都是外星的圆’啊!”
他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对外部世界的贪婪向往。
接着,他搓了搓手,图穷匕见:
“我跟二位交这个底,就是想表达最大的诚意!我想……派遣我最得力的心腹,跟随二位学习那些……高端的技术!用来,呃,更好地‘管理’那些不老实的人。至于回报嘛……”
他轻轻拍了拍手。
阴影里,悄然走出两位女子。她们身着几乎无法蔽体的轻薄纱裙,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晃眼,身段曼妙,脸上带着训练好的、柔顺而诱惑的神情
“只要二位能助我维持住这里的‘秩序’,”
国主的笑容变得暧昧而油腻
“以后您二位就是这里永远的座上宾!我将以最高规格款待,视二位如……如再生父母!美女、美食、任何享受,只要您开口,应有尽有!”
江砚白看着眼前这幕,想起方才议事厅里“禁止恋爱、一切为公”的义正辞严,只觉得荒谬至极,一股强烈的恶心和讽刺感涌上心头
同时,他对沈洛川方才那番“不予干涉”的言论感到了深深的不解和愤怒。
“技术合作的事,我们会考虑。”
沈洛川的声音依旧冰冷,听不出情绪,
“先请回吧。我们需要休息。”
“好好好!休息!马上休息!”
国主点头哈腰,立刻转头对两位国师换上一副呵斥的嘴脸
“没听到吗?快走快走!别打扰贵宾休息!”
“你们好好陪两位贵宾休息,如果招待不周,我拿你们是问!”
国主转而对那两位女子道
“不必了,都请回吧”
沈洛川满脸不屑,冷冷道
五人在留下房门钥匙,几乎是小跑着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沈洛川和江砚白随机选了一间房进入,甚至来不及脱下厚重的防护服,两人第一时间启动了服装自带的多频段探测系统,幽蓝色的扫描光线细细掠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确认没有任何监听或监视设备后,他们才终于卸下了这层沉重的伪装
“你刚才说的话,”
江砚白转过身,眼神里是难以掩饰的失望
“是认真的吗?尊重他们的‘秩序’?”
“当然。”
沈洛川脱下防护服,动作不紧不慢
“尊重文明多样性,不强行干预他国内政。这难道不是最基本的星际交往准则?”
“准则?”
江砚白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你管这叫文明?这分明是踩着同胞尸骨享乐!他们明明有能力让更多人活下来,却选择用最残酷的方式压榨和欺骗!你居然说要尊重这种‘秩序’?”
沈洛川没有立刻反驳。他走到房间唯一的椅子前坐下,平静地看着情绪激动的江砚白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我家有个亲戚过生日,一大家子人聚餐。结束时,我妈和亲戚抢着付账。争了半天,可能是累了,我妈说:‘这样,我先付一部分,剩下的你来付,咱们一起付。’亲戚爽快答应了。结果呢?我妈走过去,直接把账全付完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江砚白脸上
“我当时就站在旁边看着,瞬间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抢先一步付完的人,嘴上说得再漂亮,也不可能真让别人再付一次——先付的人永远不可能让后付的人付”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沈洛川平静的声音在做最后的总结:
“你懂了吗?”
江砚白沉默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想将那沉重的压抑感驱散
半晌,他轻轻说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关的话:
“有点饿了……突然想喝一碗热乎乎的紫菜蛋花汤了。”
但紧接着,他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清澈而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过,我也要告诉你我的态度——这件事,既然让我看见了。”
“我,管定了。”
笃……笃笃……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却清晰的敲门声,突兀地打断了房间内凝滞的空气
两人瞬间噤声,全身肌肉绷紧,警惕地望向房门
门外,一片死寂
几秒后,一个极其微弱、但十分稳重的声音,小心翼翼地穿透了门板:
“我……有要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