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论道大会的“武斗”,设在城南一片巨大的校场上。这里曾是前朝的练兵之地,如今被元廷推平重建,夯土的擂台足有三丈之高,四面竖着绘有狰狞兽头的黑底大纛,在塞外的风中猎猎作响,平添了几分肃杀。
高台之上,并未见到伯颜的身影。正中端坐的,是一名身披暗红重甲的蒙古将领,面容冷峻如铁,肩宽背厚,即便坐着,也如一座小山,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便是伯颜帐下第一鹰犬,枢密院同知,阿勒坦。一双鹰目扫过台下攒动的人头,没有半分情绪,如同屠夫审视着满圈待宰的羔羊,只是在盘算哪个更壮,哪个更利于下刀。
李不凡、赵火儿和灵算三人混在拥挤的人群中,毫不起眼。
“这阵仗,比漕帮火并大多了。”赵火儿压低了声音,眼中却没有丝毫惧色,反而跳动着兴奋的火苗。
李不凡的目光掠过高台上的阿勒坦,又扫过四周那些气息各异的江湖人,平静地分析着:“这不是火并,是招聘会,也是屠宰场。伯颜用一个‘百户侯’的虚名做饵,把所有不安分的狼和狗都圈到这里,让他们自相残杀。活下来的,就是最凶的,收编了就是一条好狗。”
话音刚落,台上一名传令官上前一步,运气高喝,声音传遍整个校场:“枢密院同知,阿勒坦大人有令!燕云论道,武斗开场!凡登台者,须签生死文书,拳脚无眼,兵刃无情,生死各安天命!”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诱惑。
“最终胜者,奏请圣上,敕封‘百户侯’,入我大元钦察卫阿速军,享万户供奉!”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百户侯!入钦察卫阿速军!这对于任何一个在底层挣扎的江湖人而言,都是一步登天的诱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是亡命徒。
“我去报名。”赵火儿丢下四个字,转身就往人群一侧的报名处挤去。
李不凡没有阻拦,只是看着她的背影。他知道,这头小母老虎的笼子,已经关不住她了。他的任务,是确保这头老虎在亮出爪牙的同时,不会被猎人一枪打死。
报名处排着长龙,各色人等皆有。有满脸横肉的巨汉,有眼神阴鸷的独行客,也有三五成群、一看就属同门的小团体。轮到赵火儿时,负责登记的文书头也不抬:“姓名,籍贯,门派。”
“赵灵,杭州人士,无门无派。”赵火儿的声音清脆响亮。
文书这才抬眼,看到一个身穿利落短打,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姑娘,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嘴角露出一丝轻蔑。“姑娘家,莫来此地送死。刀剑无眼,伤了脸蛋可就嫁不出去了。”
赵火儿眼一横,一把抓过桌上的生死文书和毛笔,看也不看,就在末尾写下“赵灵”二字,又抓起一旁的印泥,将自己的拇指重重按了上去。
“废话少说,姑奶奶是来挣前程的,不是来相亲的!”
她将文书拍在桌上,转身就走,留下那名文书一脸错愕。
很快,抽签对决开始。高台上的传令官手持一份名单,高声喊道:“第一场!丐帮净衣派,‘铁掌’钱通!对战,无门派,赵灵!”
赵火儿走上高大的擂台,对面一个四十多岁,身材精瘦,留着山羊胡的男人也同时跃了上去。
“当——”
铜锣声响。
钱通狞笑一声,身形一晃,竟快如鬼魅,五指张开,掌风带着一股腥气,直取赵火儿面门。他这一掌久经浸淫,掌心藏着暗劲,寻常人挨上一下,不死也得重伤。
然而,赵火儿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她不闪不避,甚至没有摆出任何防御的架势。就在钱通的掌风即将及体的瞬间,她动了。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精妙的身法,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一个侧身,一个前冲,一个肘击!
快!快到极致!
钱通的掌还在半路,赵火儿的肘尖已经结结实实地捣在了他的肋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寂静的校场。
钱通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为极度的痛苦和惊骇。他整个人像被一头蛮牛撞中,横着飞了出去,重重摔在擂台边缘,呕出一口血沫,再也爬不起来。
一招。
仅仅一招。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擂台上那个俏生生的姑娘。刚刚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力量和速度,根本不像一个人类,更像一头蛰伏的猎豹。
就连高台上的阿勒坦,那双古井无波的鹰目中,也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他身体微微前倾,第一次正眼打量起这个叫“赵灵”的女孩。
李不凡在台下,表面平静,心中却在飞速计算。“爆发力A+,速度S,反应S+,但格斗技巧E,能量消耗巨大。这一击,几乎耗尽了她短时间内积蓄的动能。如果对方能抗住第一下,她会立刻陷入被动。”
他像一个冷静的AI,分析着自己最得力的“武器”的性能参数。
就在这时,李不凡的目光从高台正中的阿勒坦身上移开,落在了贵宾席的另一侧。
那里,与阿勒坦等一众元廷武官隔着几个空位,坐着一名老道。
鹤氅青冠,道袍洗得泛白,身形清癯,在这片充斥着铁甲与血腥的校场上,像一滴不慎落入滚油的清水,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老者也正盯着赵火儿在看。
李不凡的眼角跳了一下。
他能感受到这个老者看的不是招式,不是胜负。
而是赵灵在那一瞬间,眼神里迸发出的,那种抛弃一切、只为摧毁眼前之敌的纯粹。
那不是武功。
那是一种本能。一种连他都感到心头微凛的、野兽般的本能。
就在这时,老者的目光似乎被某种无形的线牵引,穿过嘈杂的人群,越过尘土飞扬的擂台,精准地与李不凡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轰!
李不凡的脑子猛地一空。
没有杀气,没有威压,那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东西。仿佛自己被人从里到外看得一干二净。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人群的喧嚣声变得遥远而失真,只剩下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像两颗寂灭的星辰,悬在他的心头。
他的额角沁出冷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CPU过载般的灼痛感。他几乎是动用了全身的意志力,才强行切断了这次对视,猛地将头转向了一边,眼角因过度紧绷而剧烈抽搐。
“呼……”
一口浊气吐出,胸口的窒息感才稍稍缓解。
等他再次定神,强忍着太阳穴的刺痛感抬起头时,贵宾席的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空得干干净净。
那个鹤氅青冠的老道,就像一滴蒸发的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更诡异的是,他周围的那些元廷官员、江湖豪客,没有一个人朝那个空位投去哪怕一丝诧异的目光,仿佛那里自始至终,就没人坐过。
李不凡的心,沉了下去。
这是什么手段?
幻术?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绝顶轻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