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像一道狰狞的伤口,缓缓撕裂开来。
现实世界的光线涌入,却裹挟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冰冷的空气,还有程肃身上那抹我早已刻入灵魂的、清冽又绝望的气息。
他站在那道光与暗的分界线上,身形挺拔依旧,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弯了脊梁,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偏执。阴影投在他过分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黑得吓人,里面翻滚着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实质的痛苦和疯狂。
我们之间,隔着五步的距离,却像隔着一整个崩塌的世界。
我下意识地后退,小腿撞上翻倒的椅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脑海里的系统像接触不良的电台,发出断续的、扭曲的杂音。
「排异…加剧…尝试重连世界锚点…失败…」
「警告!对象执念…正在覆盖本地规则…优先级判定中…」
覆盖规则?这是什么意思?
程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目光如有重量,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他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走进来,军靴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失控的心跳上。
他环视着这个属于我的、真实的、堆满现代科技产品的空间,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冰冷的、早已洞悉一切的审视,以及更深沉的痛楚。
“原来……你真正生活的地方,是这样的。”他低声说,声音嘶哑得厉害,“比我能查到的所有资料……都要真实。”
查?他到底查到了多少?
他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眼睫上细微的颤动,和他衬衫领口下若隐若现的、一道已经结痂的细碎伤痕。那是在任务世界里最后那次围剿留下的吗?
“系统?”他忽然问,视线却没有离开我的眼睛,仿佛能透过我的瞳孔,看到我脑海里那片正陷入混乱的数据废墟。“它还在叫你‘选择’吗?”
我喉咙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系统的杂音在我脑中嗡嗡作响,像一群濒死的蜜蜂。
他微微倾身,逼近,那股混合着烟草、冷空气和他本身气息的味道更加浓烈,几乎将我包裹。
“告诉我,林辰。”他盯着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质问,“在你的选项里……有没有一个是,‘回头看看我’?”
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尖锐的疼。
「执念峰值……警告!本地物理规则开始不稳定……」
头顶的灯光猛地闪烁起来,忽明忽灭,将他的脸照得晦暗不明。流理台上,那滩泼洒的咖啡液面开始违反重力地微微震颤,泛起细密的涟漪。
程肃仿佛对周遭的异变毫无所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锁死在我身上。
“你走得真干净。”他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比哭还难看,“像一阵风,刮过就没了痕迹。连那些你精心设计的‘罪证’,都在你消失后开始自我销毁……真是……考虑周到。”
他抬起手,似乎想碰触我的脸,指尖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猛地蜷缩起来,颤抖着放下。那动作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挣扎。
“可我抓住了……”他眼底泛起骇人的红血丝,“我抓住了最后一点……你没来得及销毁的‘真实’。”
他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极其缓慢地,取出一个东西。
那不是逮捕令,也不是什么案卷证据。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甚至有些陈旧的小玻璃瓶。瓶子里,装着几颗彩色的、廉价的、小孩子喜欢的糖果。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
那是任务初期,为了贴合“罪犯”身份里那一点点刻意保留的、用于博取同情的“人性化”设计,我随手在路边摊买来,偶尔会吃一颗。有一次被程肃撞见,我还嬉皮笑脸地塞给他一颗,说:“程队,生活太苦了,加点甜。”
他当时皱着眉,一脸“不成体统”的严肃,却还是把那颗糖接了过去。
我早就忘了这件事。忘了那瓶几乎等同于道具的糖。
可他留着。他甚至……把它带到了现实世界!
「错误!异常物品检测!高维信息残留体!正在破坏稳定性——」
系统的警报凄厉得变了调。
灯光疯狂闪烁,房间开始轻微地震动,墙壁上的屏幕闪过一片雪花噪点。
程肃只是死死攥着那个玻璃瓶,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那是茫茫大海里,他唯一抓住的浮木。
“就这个……”他举起瓶子,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绝望的哽咽,“就只有这个……是你留下的,唯一真的东西。”
“你告诉我……”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与我鼻尖相抵,滚烫的呼吸拂在我脸上,那双眼睛里压抑的所有情绪——被背叛的痛苦、无法理解的迷茫、焚心蚀骨的爱意——终于轰然决堤,“你告诉我!林辰!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那些都是任务?都是假的吗?!”
“你看着我为你对抗一切!看着我身败名裂!看着我像个疯子一样追到这里!”
“你告诉我——!!!”
砰!
头顶的一盏射灯炸裂,玻璃碎片像雨一样落下。
整个房间的光线彻底暗了下来,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勾勒出他剧烈颤抖的轮廓。
系统的声音在一声极端尖锐的鸣响后,彻底归于死寂。
一片黑暗中,我听见他沉重压抑的喘息,还有那几乎要震碎我灵魂的、带着哭腔的低吼。
“你的选项里……有没有我?”
世界规则,在他滔天的执念面前,寸寸碎裂。
而我,站在规则的废墟里,终于再也无法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