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庭餐厅的寂静像一块厚重的丝绒,将我们这一桌与外界彻底隔绝。水晶吊灯的光线流淌下来,在他镜片上折射出冰冷的光点。
“履行承诺。”他说。用一辈子,算清欠账。
那不是一个爱人之间的厮守誓言,那是法官宣读刑期。
侍者开始上菜。精致的瓷盘,繁复的摆盘,每一道都像艺术品。程肃不再说话,拿起刀叉,动作标准得像用餐礼仪教科书,安静地进食。
他切牛排时,银质餐刀划过盘底,没有发出丝毫刺耳的声响,只有一种压抑的、精准的切割感。仿佛他切割的不是食物,而是别的什么。
我食不知味,每一口都如同嚼蜡。他的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压迫力。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即使在他低头用餐时,也像无形的探针,扫描着我的每一寸反应,每一次呼吸的频率。
晚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中结束。侍者撤走餐盘,送上两杯手冲咖啡。醇厚的香气弥漫开来,却无法驱散半分冰冷。
程肃终于向后靠向椅背,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沉静地落在我脸上。
“公寓住得还习惯吗?”他问,语气平常得像闲聊,“那片的安保系统太旧,我让人明天去升级。”
不是询问。是通知。
我握紧了微烫的咖啡杯壁:“程肃,我们不能……”
“下周有个私人画展,你应该会感兴趣。”他打断我,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仿佛没听到我的抗拒,“我已经预约好了时间。”
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然后将其推到我面前。
屏幕上是一个电子日程表的界面。从明天开始,每一天,每一个时间段,都被填满了。早餐的菜单,午餐的配送餐厅,下午的健身课程,晚上的音乐会门票,甚至包括散步的时间和路线……安排得密密麻麻,严丝合缝。
像一张为精密仪器设定的运行程序表。
而我的名字,赫然标注在顶端。
我的血液一点点冷下去。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的日程。”他平静地回答,收回手机,“你需要一些规律的生活。以前的任务生涯太混乱,对健康没好处。”
他连这个都知道。他知道快穿者的生活节奏……
“我不需要……”我试图反驳。
“你需要。”他再次打断,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那是他身为刑警队长多年淬炼出的气场,此刻毫无保留地压向我,“你的身体数据、精神波动阈值、甚至潜意识偏好,系统日志里都有记录。我分析过。”
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系统日志?他连那些都……
“那些‘罪证’里,总有些东西是真的。”他看穿我的惊骇,淡淡解释,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系统自动备份的、关于宿主的一部分非核心数据。虽然残破,但足够用了。”
他用我留下的骗局工具,反向解剖了我。
“从现在起,我会帮你调整到最佳状态。”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基于“数据”的、冷静到残酷的审视,“这是管理的一部分。”
咖啡的暖意无法渗透我冰冷的指尖。我看着他那张冷静无波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眼前的程肃,不再是任务世界里那个还会因我而情绪波动的攻略对象。
他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复仇者。披着冷静自持的外衣,内里却是由痛苦、背叛和一种扭曲到极致的“爱”熔铸而成的怪物。
他要“管”我一辈子。用他的方式,把我变成一件完全符合他心意的、永远不会再逃离的“所有物”。
晚餐结束。他起身,拿起外套。
“走吧,送你回去。”
“我自己可以……”我下意识地拒绝。
他已经走到我身边,手臂极其自然地微微抬起,不是一个邀请的姿势,而是一个不容闪避的、预留好的位置。
“晚上的温度低了,你外套不够厚。”他陈述,目光落在我单薄的衬衫上,“下次出门,记得看日程表上的着装建议。”
我僵在原地。
他耐心地等着,手臂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道无声的最后通牒。
餐厅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远处的侍者垂着眼,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
最终,我极其缓慢地、僵硬地,站了起来,走向他。
在我靠近的瞬间,他那只抬起的手落了下来,不是挽住,而是轻轻搭在了我的后腰上。掌心隔着衣料传来温热的触感,却让我从头到脚泛起一层寒意。
那是一个充满占有欲和控制欲的动作。
他就这样揽着我,以一种看似亲密、实则禁锢的姿态,离开了餐厅。
车是黑色的,款式低调,停在不远处的专属车位上。他替我拉开车门,手护在门框顶端。
我坐进去。车内弥漫着和他身上一样的清冽气息,混合着皮革的味道。
他绕到驾驶座,发动汽车。引擎低沉地轰鸣一声,平稳地滑入车道。
车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飞速向后掠去。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他开得很稳,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冷硬。
在一个红灯前,他缓缓停下车。
然后,毫无预兆地,他开口。
“今天的晚餐,你喜欢哪一道?”
我怔住,下意识地看向他。他依旧看着前方,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鹅肝吧。”我干巴巴地回答。
“嗯。”他应了一声,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像是在记录数据,“口感偏细腻,你喜欢这种层次分明的。下次可以试试另一家,他们的做法更传统,你应该会更满意。”
绿灯亮起。车辆重新启动。
我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他不是在闲聊。他是在收集信息。完善他那份关于我的、该死的“数据库”!
车停在我公寓楼下。
他没有立刻解锁车门,而是转过头,看向我。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深沉难辨。
“明天的早餐会在七点半送到。是你喜欢的海鲜粥那家。”他陈述,“九点,安保公司的人会准时上门安装新系统,你在家等着就好。”
我手指蜷缩了一下。
“程肃,”我吸了一口气,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们不能谈谈吗?关于过去,关于……”
关于我欠你的。关于怎么还。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他沉默地看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
然后,他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那些事,以后再说。”他声音低沉,“现在,你只需要适应新的日程。”
“下车吧。”他解开了车锁,语气不容置疑,“早点休息。明天的日程安排得很满。”
我推开车门,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让我打了个寒颤。
黑色的轿车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像沉默的野兽,安静地停靠在路边,直到我走进公寓大楼,走进电梯,它才缓缓驶离,融入夜色。
我靠在电梯冰冷的金属壁上,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回到公寓,一切如常。
只是客厅的茶几上,多了一个崭新的、极薄的文件袋。
我走过去,打开它。
里面是一份极其详尽的体检报告,覆盖了从基因筛查到心理评估的所有项目,出具方是一家从未听过的、顶级私人医疗机构的名字。报告日期是今天。
附着一张便签,依旧是程肃的字迹:
「基础数据已录入。下周开始针对性调理。」
纸张从我指尖滑落,散了一地。
我缓缓环顾这个公寓。熟悉的布局,却处处透着陌生的控制感。升级的安保系统,精准配送的餐食,衣帽间里符合他审美的衣服,桌上那台他给的电脑,还有这份刚刚送达的、将我彻底数据化的体检报告……
他用一种冷静的、高效的、不容抗拒的方式,正在将我一点点吞没。
没有怒吼,没有折磨,甚至没有一句重话。
他只是用他那可怕的“正义”感和执行力,为我量身打造了一座完美无缺的囚笼。
而我,连反抗的力气都被一点点抽走。
因为我知道,这场“管理”,才刚刚开始。
他要用一辈子,慢慢算。
我走到窗边,看向楼下。那辆黑色的车早已消失无踪。
但我知道,他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或许正看着屏幕上由无数数据构成的、关于我的实时动态。
无处不在。
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