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坑下的黑暗，仿佛凝固的墨汁，将时间也一同胶着。

顾云舟维持着环抱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怀里的人呼吸微弱却平稳，似乎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只是眉心依旧习惯性地蹙着，仿佛连昏迷中都在算计着什么。

魔骨的力量温和地流转，小心翼翼地滋养着林凡千疮百孔的经脉，但进展极其缓慢。属性相克如同天堑，即便有魔骨调和，顾云舟的魔元对林凡而言，也更像是饮鸩止渴，勉强吊住生机已是极限。

必须尽快找到适合林凡的疗伤之法，或者……彻底解决属性冲突的问题。

顾云舟眉头紧锁，神识沉入那枚得自魔殿的黑色玉简，试图从幽狱魔尊的传承中找到一丝线索。

玉简内信息浩如烟海，除了《幽狱魔经》主功法，还记载了大量魔道秘闻、阵法丹术，甚至还有一些关于上古秘辛的残缺记载。

顾云舟的心神快速掠过那些威力强大的魔功杀术，专注于搜寻与疗伤、灵力转化相关的信息。

然而，越是翻阅，他的心越是下沉。

魔道功法，大多霸道酷烈，讲究掠夺吞噬，于疗伤一途本就并非擅长，更别提针对林凡这种道基受损、灵力属性截然相反的情况。偶有几种秘术，要么需要极其罕见的天材地宝，要么就是风险极高的邪门歪道，稍有不慎，便是两人一同玩完。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

就在顾云舟心情越发沉重之际，他的神识无意间扫过玉简角落一处极其隐晦、似乎被原主人刻意掩盖的残篇。

那残篇没有名称，记载的内容也残缺不全，语句古奥晦涩，似乎涉及到某种……极其古老的、关于力量本质转化的禁忌秘术。

顾云舟心中一动，集中神识仔细解读。

残篇大意似乎是：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魔气与灵气，看似对立，实则同源于天地初开之混沌，若能寻得其中调和转化之枢机，未必不能……阴阳互济，魔道相生？

其中还模糊提到了一种假设：若得“混沌源种”或类似位阶之至高本源物为引，或可强行逆转灵魔属性，甚至……重塑道基？

混沌源种？顾云舟心中巨震！那是什么东西？听名字就知道绝非此界能有！

至于至高本源物……他下意识内视丹田中那截沉寂的至尊魔骨……这个……算吗？

但这残篇所述实在太过虚无缥缈，更像是某种理论推演，并无具体法门，且风险提示极高，动辄形神俱灭。

希望渺茫。

顾云舟叹了口气，神识退出玉简，心情更加烦躁。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这家伙油尽灯枯？

他低头，看向怀中林凡那苍白脆弱的睡颜，一种极其陌生的焦灼感啃噬着他的内心。

不行！绝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得试试！

顾云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决绝的光芒。

他再次将手掌贴上林凡后心，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滋养，而是尝试着引导一丝至尊魔骨的本源之力，极其小心地、试探性地……触碰林凡丹田内那几乎熄灭的金丹。

既然外部滋养效果甚微，那就从力量核心入手！哪怕冒险！

然而，他的魔骨本源之力刚刚触及那枚黯淡金丹的表面——

异变陡生！

林凡那枚沉寂的金丹，仿佛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刺激，猛地剧烈震颤起来！表面瞬间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冰蓝色的裂纹！一股极其精纯、却充满排斥和敌意的本命丹气，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轰然爆发，狠狠撞向顾云舟的那丝魔骨本源！

“噗——！”

昏迷中的林凡猛地喷出一小口淡金色的血液，身体剧烈痉挛，脸上瞬间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气息变得极其紊乱危险！

“林凡！”顾云舟大惊失色，连忙想要撤回魔骨之力！

但已经晚了！

两股截然不同、属性相克的本源力量在林凡丹田内猛烈碰撞，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轰！！！

一股失控的、混乱的、冰寒与阴戾交织的恐怖能量风暴，猛地从林凡体内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狭窄的坟坑！

“唔！”顾云舟首当其冲，被这股近距离爆发的能量风暴狠狠撞在胸口，喉头一甜，险些也喷出血来！他死死咬着牙，将涌到喉头的腥甜咽下，双臂更加用力地箍紧林凡，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扛住了大部分冲击！

噗噗噗！

坟坑周围的泥土被这股能量风暴震得簌簌落下，几乎要将两人活埋！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林凡，情况更加糟糕！他身体烫得吓人，又时而冰冷刺骨，脸色在红白之间急剧变幻，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显然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丹田处的能量冲突愈演愈烈，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要金丹爆碎，道基彻底毁灭！

“该死！”顾云舟心急如焚，再也顾不得其他！

他猛地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狠狠抵住林凡滚烫的额头！

神识毫无保留地、强行闯入了林凡那一片混乱、濒临崩溃的识海！

“林凡！稳住心神！控制你的金丹！”顾云舟的神识在林凡识海中发出焦急的怒吼，试图唤醒对方的意识！

然而，林凡的识海此刻已是一片暴风雪般的混沌，他的主意识似乎沉沦在极深的痛苦和混乱中，根本无法回应。

只有一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和意念，如同破碎的镜片，在狂暴的能量中翻飞闪烁。

顾云舟的神识扫过那些碎片——

【……宗门小比……那小子又靠“运气”赢了……蠢得可笑……】 【……黑市……差点被发现……麻烦精……】 【……仙盟巡查……麻烦……真想扔了他……】 【……魔气反噬……真是……麻烦死了……】 【……连接断了……他……】 【……不能死……至少……不能这么死……】

无数个“麻烦”的抱怨碎片中，却夹杂着最后那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担忧和不甘？

顾云舟的神识猛地一滞。

就在这时，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精纯、仿佛蕴含着林凡生命本源的核心丹气，似乎被外来的神识刺激，自发地凝聚起来，化作一道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冰蓝色流光，艰难地试图平复丹田的暴动。

机会！

顾云舟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强行压下心头那丝怪异的感觉，神识配合着魔骨的力量，不再试图侵入金丹，而是引导着那丝冰蓝流光，小心翼翼地疏导、安抚着那些暴走的灵力！

他的动作变得极其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神识与魔骨的力量完美配合，如同最精密的绣花针，一点点地将那混乱的能量风暴引入正轨。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比之前任何一场战斗都要累。

汗水从顾云舟的额头不断滑落，与林凡额头的汗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那场恐怖的能量风暴终于缓缓平息下去。

林凡丹田内的金丹虽然依旧布满裂纹，黯淡无光，却总算稳定了下来，不再有爆碎的危险。他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体温恢复正常，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仿佛刚才那一下耗光了他最后一点元气。

顾云舟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神识疲惫地从林凡识海中退出，依旧保持着额头相抵的姿势，大口地喘息着。

好险……

差点就……

就在这时，他身下的林凡，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再次相对，鼻尖几乎碰在一起。

这一次，林凡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震惊和愤怒，而是带着一种刚从极深痛苦中挣扎出来的迷茫、虚弱，以及……看清眼前状况后，瞬间涌上的极度错愕和……羞愤？！

尤其是当他感觉到两人紧紧相贴的身体、额头顶在一起的亲密姿势、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时……

林凡的脸颊、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极其明显的、无法掩饰的红晕！

“你……放肆！”

他似乎是想要厉声呵斥，但发出的声音却沙哑微弱，毫无气势，反而因为急怒攻心，引动了刚刚平复的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咳咳……放……开……”

他挣扎着想要推开顾云舟，但虚软的手臂根本使不上力气，反而因为动作再次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顾云舟看着他这副羞愤交加、连耳垂都红得滴血、却又虚弱得毫无反抗之力的模样，先前那点焦灼和担忧莫名其妙地散了不少，一种极其诡异的、想要欺负人的恶劣念头再次冒了出来。

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故意又凑近了一点，几乎贴着林凡的耳朵，压低声音，用一种近乎无赖的语气慢悠悠地道：

“师尊……刚才可是弟子救了您……您这过河拆桥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廓上，林凡的身体猛地一僵，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一般，连咳嗽都忘了，只剩下那双瞪大的、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滔天羞怒的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顾云舟。

那眼神，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却又因为虚弱和窘迫，透出一种罕见的、近乎……可爱的无能狂怒？

顾云舟的心跳，没来由地又漏跳了一拍。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轻咳一声，终于稍微松开了一点禁锢，但依旧没有完全放开，只是将人扶稳了些，语气稍微正经了一点：

“你伤势太重，刚才差点金丹爆碎。不想死的话，就别乱动。”

林凡死死咬着下唇，脸颊绯红，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冰刀子，恨不得将顾云舟凌迟处死，但终究是没再挣扎，只是极其屈辱地偏过头，闭上眼睛，不再看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冰冷的字：

“……滚下去……”

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和……一丝极难察觉的慌乱。

顾云舟看着他这副明明羞愤欲死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模样，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终于大发慈悲，缓缓松开了手臂，向后退开些许，在狭窄的坟坑里尽量拉开了一点距离。

虽然……依旧很近。

逼仄的空间里，气氛再次变得尴尬而紧绷。

只剩下两人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和那无法忽视的、若有似无的……暧昧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