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一场突如其来的过云雨刚歇，把一整天的暑气揉得粉碎。空气里满是潮湿的青草味，混着玉兰花的甜香，深吸一口，连胸腔都觉得清爽。夕阳从云层缝隙里漏出来，给天空染了层淡粉的光晕，温柔得让人想放慢脚步。
音乐楼与建规楼之间，只隔了一条十米宽的玉兰道。道旁的玉兰树已经结了半树青果，青绿色的果子被夕阳镀上暖金色的边，风一吹，枝叶哗啦啦响，像有人躲在树影里偷偷翻着乐谱，细碎的声响里都藏着韵律。
阮星尔踩着湿哒哒的帆布鞋从B303琴房出来，裤脚卷到小腿，露出一截晒得微微发亮的脚踝，皮肤细腻得能看见淡淡的血管。她今天没扎丸子头，而是把栗色长卷发高高束成马尾，发绳是熟悉的薄荷绿，尾端垂着一小截流苏，走路时扫过肩胛，像一尾不安分的小鱼，轻轻蹭着皮肤，痒得人想笑。
额前的碎发被傍晚的热汗黏成几缕，贴在泛红的面颊上，衬得锁骨中央那颗小小的褐色痣愈发显眼，像落在雪地里的一颗小豆子。 她怀里抱着两杯刚从便利店买的冰美式，透明的杯子上凝着厚厚的水珠——一杯是给林笙带的，她知道林笙晚自习后总爱用冰咖啡提神；另一杯原本是犒劳自己的，毕竟练了一下午《克莱采奏鸣曲》，手腕都有些发酸。
可刚走到玉兰道入口，看见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她的脚步还是不自觉慢了一拍。 季衔青站在最大的那棵玉兰树下，冷白的皮肤被夕阳染出一点暖调，不再像平时那样透着疏离的凉意。他左手捏着一张折叠的A4草图，指腹轻轻按着纸边，似乎在琢磨什么；右手插在卡其色长裤的口袋里，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裤缝，“嗒、嗒、嗒”，节奏轻快，和阮星尔下午拉琴时练的八分音符恰好重合。左眼尾那颗浅色泪痣沾了夕阳的光，像在雪粒上滚过一圈金粉，冷冽里多了几分柔和。
“星尔！这里这里！”林笙蹲在树影里冲她挥手，身上的碎花吊带裙被风掀起一角，像朵盛开的小雏菊。她怀里抱着一只橘色流浪猫，猫爪子搭在她的手腕上，“橘总今天超配合，一点都不闹，快来帮忙给它拍几张照片！” 阮星尔笑着跑过去，马尾在身后一甩一甩，带着薄荷绿的发绳在空中划出浅淡的弧线。身上的T恤因为跑动微微鼓起，透着几分灵动。
她把其中一杯冰美式递给林笙，冰杯外壁的水珠顺着指缝滑到手腕，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肩，小声嘟囔：“好凉呀。” 就在这时，建规楼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罗子嘉抱着一摞灰色模型板探出头来，嗓门一如既往地大，隔着几米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雪岭同学！三楼模型室的灯管修好了，要不要现在上去调试一下角度？”
罗子嘉开学那几天加季衔青微信时，看见他头像是一座雪岭，觉得也挺符合季衔青这有些冷冰冰的性格，便也就开起玩笑这样喊他。
季衔青“嗯”了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风，落在每个人耳朵里，像冰块轻轻撞在玻璃上。
罗子嘉这才看见站在树下的阮星尔，立刻放下模型板，夸张地对着她行了个绅士礼，语气打趣：“哟，这不是我们的小太阳小姐嘛！晚上好晚上好！”
阮星尔被他逗得直笑，嘴角咧开，露出尖尖的虎牙，眼睛弯成了月牙：“晚上好呀，大喇叭同学。”
季衔青的目光悄悄掠过她笑起来的模样，落在她锁骨那颗小痣上，又很快移开，像怕被人发现似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草图。
林笙举着相机站起来，镜头对准玉兰树下的两人，兴奋地说：“来，你们俩看镜头！刚好橘总也在，咱们拍张合影！”阮星尔下意识往季衔青身边侧了侧，肩膀不小心撞到了他的手臂。薄荷绿发绳的流苏扫过他冷白的衬衫袖口，留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像羽毛轻轻挠了一下。
“咔嚓”——快门声响起，画面瞬间定格。照片里，阮星尔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虎牙露在外面，格外鲜活；季衔青微微侧头，目光没有看向镜头，而是落在她发梢沾着的碎光上，温柔得能融化冰雪。
“橘总，看这边！”林笙又把镜头转向怀里的猫，继续逗它看镜头。阮星尔蹲下身，指尖轻轻挠着流浪橘的下巴，猫咪舒服得眯起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尾巴轻轻扫过她的手腕，留下一串细小的痒意。她抬头想跟季衔青分享猫咪的可爱，却发现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指尖，眼神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可在她看过去时，又很快移开，像怕惊动了怀里的猫似的，动作轻得不像话。
罗子嘉已经抱着模型板冲下楼，他凑到季衔青身边，突然拔高声音起哄：“小太阳，既然你带了小提琴，不如给我们雪岭配个BGM呗！他刚才还在对着模型板发呆呢，说不定听了你的琴音，灵感就来了！”
阮星尔爽快地应下：“好呀！”她转身跑回琴房门口，从靠墙的琴盒里拿出小提琴，手指在琴弦上轻轻试了一个A弦。清澈的音色在玉兰树下散开，撞到建规楼的玻璃幕墙，又折回音乐楼的白墙，来回弹跳，像一场无人指挥的合奏，把傍晚的安静都揉进了旋律里。 她拉的还是那首熟悉的《小星星》，却特意放慢了节奏，加了点轻柔的颤音，让旋律像裹了层糖霜，甜得发暖。
季衔青垂着眼，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指尖捏着那支一直别在耳后的2H铅笔，在草图边缘轻轻打拍子，“嗒、嗒”，节奏与她拉的前半句旋律恰好吻合，默契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曲终的最后一个长音消散在风里，林笙率先鼓起掌来，笑着说：“完美同步！你们俩这节奏也太搭了吧！”
阮星尔笑得虎牙更明显了，却没注意到季衔青的指尖没有停下，还在纸面轻轻敲出后半句的节拍，像在悄悄完成一场只有他知道的合奏。
罗子嘉凑到季衔青身边，压低声音调侃：“雪岭，我看你刚才那屋顶的弧度总定不下来，要不干脆借她的拍子？说不定能算出最完美的角度。”
季衔青没回答，只是把铅笔从耳后拿下来，指尖在草图边缘轻轻画了一个极小的八分音符，线条浅得几乎要看不见，像在雪地里悄悄埋下的一粒种子，等着某天发芽。
夜色渐渐深了，玉兰树的影子被路边的路灯拉得很长，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阮星尔把小提琴小心地放回琴盒，扣上搭扣时，“咔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傍晚格外清晰。
林笙和罗子嘉还要去喂流浪猫，两人先走了一步，临走时林笙还冲阮星尔挤了挤眼睛，留下她和季衔青在玉兰树下。
风又吹来了，玉兰叶沙沙作响，像有人在耳边说悄悄话，把空气里的甜香送得更远。阮星尔低头整理琴盒上的背带，卷到小腿的裤脚扫过脚踝，脚踝上戴着的细银脚链轻轻晃动，发出“叮铃”的轻响，细碎又好听。 她整理好背带，抬头想跟季衔青说“再见”，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他的目光不像平时那样清冷，倒像雪岭上未化的冰，被夕阳晒得微微发烫，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温度，让阮星尔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那个……明天军训就结束了，你们模型室还开吗？”她下意识找了个话题，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像怕打破此刻的安静。
“开。”季衔青答得简短，声音却比刚才柔和了些，像雪粒轻轻滚过玻璃，不再那么疏离。
阮星尔点点头，又笑起来，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那我明天再来蹭空调，顺便来听你们切割模型板的声音。”
季衔青没说话，只是指尖在手里的草图边缘轻轻敲了一下，“嗒”的一声，像在回应她的约定，又像在确认什么。
阮星尔背着琴盒转身，薄荷绿的马尾在夜色里晃动，背影渐渐走远，像一颗浅绿色的小行星慢慢脱离轨道，却在身后留下了一串温柔的痕迹。 季衔青站在原地没动，低头看着手里的草图，在刚才画的音符旁边，又画了一颗更小的星星，星星旁边用铅笔写了一个极浅的字：“好”。
玉兰叶还在沙沙作响，风渐渐把这个字吹得更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