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那圈淡红的指痕还没完全消退,像一道无声的镣铐。
第二天,江砚又出现了。
他穿着熨帖的白大褂,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试图重新披上那层冷静自持的盔甲。但眼下的青黑,和比昨日更苍白几分的脸色,彻底出卖了他。他拿着查房记录,跟在刘医生身后,视线低垂,刻意避开病床的方向,只盯着记录板上的字,仿佛那是什么艰深的医学文献。
“林小姐,今天感觉怎么样?”刘医生照例询问。
林晚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护士给她解闷的软布玩偶,闻言抬起头,阳光照得她脸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她对着刘医生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很好呀。”
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后面的江砚,没有任何停留,自然得就像扫过一件家具。
江砚的笔尖在记录板上顿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刮擦声。他喉结滚动,依旧没有抬头。
刘医生做完检查,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人离开。江砚转身的背影,僵硬得像一块被拉扯的木偶。
病房门合上。
林晚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只剩下窗玻璃反射出的、冰冷的模糊倒影。
下午,康复科医生带她去做认知训练。回来的路上,经过一条少有人走的消防通道门口,她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争执的声音。
一个是江砚。
另一个,是女人的声音,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阿姨知道你现在压力大,但薇薇一直在等你。下个月的订婚宴,请柬都发出去了……”
“伯母,我……”江砚的声音疲惫不堪,透着一股被逼到悬崖边的挣扎,“医院这边实在走不开,她的情况……”
“她只是个病人,江砚!”女人的声音抬高了一些,又迅速压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你需要分清主次。薇薇才是你的未婚妻,我们唐家……”
后面的话,被一声沉重的、用尽全力的捶墙声打断。
咚的一声闷响。像是骨头砸在混凝土上。
女人短促地惊叫了一声。
林晚的脚步停在通道门外,阴影笼罩着她。她怀里还抱着那个柔软的布偶,手指却无意识地抠进了玩偶的棉絮里。
里面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良久,那个女人似乎整理好了情绪,声音恢复了之前的雍容,却冷了几分:“总之,你自己考虑清楚。下周六,试礼服,你必须到场。”
高跟鞋的声音清脆地敲击地面,远去。
消防通道里死寂一片。
林晚没有动。她听着里面那个人缓慢地、一下下地用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发出近乎崩溃的、极低沉的呜咽。那声音被狭小的空间放大,又扭曲,像困兽的哀嚎。
然后,她抱着玩偶,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仿佛从未驻足。
第二天,江砚的状态更差了。他眼底的红血丝多得吓人,给她量血压时,指尖冷得像冰,甚至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林晚顺从地伸出手臂,目光落在窗外,忽然轻声说,像自言自语:“好像要下雨了。”
江砚的动作猛地一僵。
她继续说着,声音软糯,带着十六岁少女特有的、对无关紧要事情的关切:“不知道楼下那窝刚出生的小野猫怎么样了,猫妈妈会把它们叼到安全的地方吗?”
她感觉到他停留在她手臂上的指尖,颤抖得更加厉害。
量完血压,他几乎是仓皇地收起仪器,记录的数据写得歪歪扭扭。
“江医生。”在他转身欲逃的时候,林晚叫住了他。
江砚的背影骤然僵住,像是被无形的线勒紧。他没有回头。
林晚从枕头下拿出那张被她藏起来的、印着唐薇预约信息的卡片。她用手指捏着,递向他的方向,脸上是全然的困惑和好心。
“这个……是昨天一位很漂亮的阿姨不小心掉在我门口的。”她眨着眼,眼神干净得像水洗过的玻璃,“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呢。是重要的东西吧?还给你。”
江砚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的目光落在她指尖的那张卡片上,瞳孔骤然缩紧,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比身后的墙壁还要惨白。他像是被人迎面狠狠捅了一刀,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看着她无辜的眼睛,又看看那张卡片,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整个世界仿佛都静音了。
几秒钟后,他猛地伸手,几乎是抢夺一般抓过那张卡片,指尖狠狠擦过她的皮肤,留下一点冰冷的痛感。
然后,他看也没看她一眼,踉跄着冲出了病房,差点撞翻门口的医疗推车。
走廊里传来他压抑不住的、剧烈呛咳的声音,撕心裂肺。
林晚缓缓收回手,低头,看着被他指甲划过的地方,泛起一道细细的白痕。
她轻轻摸了摸那道白痕。
窗外,乌云堆积,天色暗沉下来,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空气闷得让人窒息。
她拿起手机,屏幕解锁,幽光映着她的瞳孔。
那个没有署名的号码静静地躺在发件箱里,最新的一条信息停留在发送成功的状态。
内容只有简洁的一句:
【下周订婚宴,我要他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