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毁灭交响曲——能量的咆哮、结构的崩塌、非人存在的尖啸——如同潮水般迅速退远,被图书馆更深层、更加扭曲复杂的结构所吸收、隔绝。凌斐沿着一条从未踏足的、向下倾斜的螺旋甬道亡命疾奔。
空气变得异常沉滞,弥漫着千年尘埃和某种金属冷割后的腥气。墙壁不再是熟悉的木质或合金,而是一种暗沉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未知石材,表面布满了人工开凿的粗糙痕迹,年代似乎远比图书馆的其他部分更加古老。
引路人嘶哑的警告仍在耳中回荡。
“沉默回廊”……“终焉之钥”碎片……
阿克图洛斯留下的最后遗产?应对这场灭绝危机的唯一希望?
掌心的余烬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传递来的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方才那瞬间爆发的、抹杀一切的“无”似乎耗尽了它全部的力量。但它依旧固执地散发着存在感,一丝微弱的、冰凉的触感紧贴着皮肤,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
甬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向下的、无尽的盘旋。光线彻底消失,唯有【数据感知】在黑暗中勾勒出前方的路径。能量乱流的影响在这里减弱了许多,但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能冻结思维的“寂静”开始弥漫开来。
这不是“无言者之钟”那种吞噬声音的寂静,而是一种……万籁俱寂、时间停滞、连存在本身都被模糊化的绝对沉寂。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
那不是图书馆常见的柔和光球,而是一种冰冷的、稳定的、如同某种晶体自然发出的幽蓝微光。
甬道的尽头,是一扇门。
一扇完全由某种暗蓝色、半透明水晶打磨而成的、巨大而厚重的门。门上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光滑得如同镜面,倒映出凌斐此刻狼狈不堪的身影。
门扉严丝合缝地嵌入石壁,仿佛本就是一体。
这就是“沉默回廊”的入口?
凌斐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着,【数据感知】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水晶门。
反馈回来的信息极其古怪——门本身似乎并不蕴含强大的能量,但它却像是一个绝对的“界限”,门后的空间,他的感知无法穿透分毫,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绝对的“寂静”彻底阻挡。
如何打开?
他尝试着用手推了推,门扉纹丝不动,冰冷坚硬。
引路人只说了地点,却没有告知方法。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光滑的门扉,最终,落在了自己掌心那点微弱的余烬上。
阿克图洛斯的力量……余烬的共鸣……还有那瞬间的“无”……
一个念头闪过。
他缓缓抬起手,将掌心那微弱黯淡的余烬,轻轻按在了冰冷的水晶门扉之上。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机关响动。
就在余烬接触门扉的刹那——
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共鸣”,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从接触点荡漾开来!
嗡……
门扉内部,那暗蓝色的水晶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极深处亮起了无数细碎的、如同星辰般的光点!这些光点迅速流淌、汇聚,在门扉中央勾勒出一个复杂的、不断旋转的印记——那印记的构成,竟然与“缄默铭文”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却又更加简洁、更加古老!
咔嚓。
一声轻响,仿佛等待了千万年的锁终于被正确的钥匙触碰。
沉重的水晶门扉,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冰冷、仿佛能凝固灵魂的沉寂气息,从门缝中扑面而来!
凌斐没有任何犹豫,侧身钻了进去。
在他进入的瞬间,水晶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和能量波动。
眼前的一切,让他呼吸骤然一窒。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走廊或房间。
而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扭曲的、破碎的空间。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脚下是如同镜面般光滑、却倒映不出任何影像的黑暗“地面”,头顶和四周是无数悬浮的、大小不一的、同样材质的暗蓝色水晶碎片。这些碎片缓慢地、毫无规律地飘动着,彼此之间偶尔碰撞,却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圈圈无声的能量涟漪荡漾开来。
空间的远处,是更加深邃的、望不到边际的黑暗。一些巨大的、扭曲的、如同某种建筑或器械残骸的阴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和死寂。
这里的时间仿佛是凝固的,能量是停滞的,连思维都变得迟滞起来。
这就是沉默回廊?
阿克图洛斯留下的“终焉之钥”碎片在哪里?
凌斐艰难地迈开脚步,踩在那镜面般的黑暗“地面”上,发出无声的涟漪。他极力扩张着【数据感知】,但在这里,感知的范围被压缩到了极限,只能勉强探查周身几米的范围。
他像是一个在无声宇宙中漂浮的尘埃,漫无目的地向前探索。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掌心的余烬,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传递来一丝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指向性意念——指向左前方,一片漂浮着较多水晶碎片的区域。
有反应!
凌斐精神一振,立刻朝着那个方向小心走去。
越靠近那片区域,余烬的反应就越明显。不再是渴望,而是一种……熟悉的、悲伤的、仿佛归家般的悸动。
终于,在穿过一片密集的水晶碎片群后,眼前的景象让他再次停下了脚步。
前方,悬浮着一块巨大的、相对完整的暗蓝色水晶。它的形状并不规则,表面布满了撞击和撕裂的痕迹,仿佛经历了某种惨烈的灾难。
而就在这块巨大水晶的中心,冰封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古老守夜人黑袍、面容枯槁、双眼紧闭、仿佛陷入了永恒沉睡的老者。
他的双手,交叉按在胸前,手中紧紧握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造型古朴、似乎由某种苍白骨骼和暗金属拼接而成的、残缺的钥匙状物品。
钥匙的大部分已经断裂消失,只剩下一个扭曲的握柄和一小截断刃。
但就在那残存的断刃之上,凌斐清晰地看到了——用暗红色线条刻画的、与羊皮纸上如出一辙的、破损巨钟与环绕棺椁的图案!
终焉之钥碎片!
而那个被冰封的老者……
虽然面容干瘪苍老,但那眉宇间的轮廓,那身破碎黑袍的样式……
与他在“无言者之钟”记忆中看到的、那个最终自我封禁的阿克图洛斯,一模一样!
他竟然……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存在着?!
凌斐的心脏狂跳起来,一步步靠近那块巨大的冰封水晶。
越是靠近,那股冰冷的沉寂感就越发强烈,甚至连思维都要被冻结。
就在他距离水晶不足五米之时——
异变再生!
他周围那些原本缓慢飘动的、大小不一的水晶碎片,仿佛突然被某种意志唤醒般,猛地加速旋转起来!它们彼此碰撞、组合,瞬间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将他和冰封水晶笼罩在内的复杂立体符文阵列!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碾碎灵魂的庞大“寂静”之力,如同无形的亿万均重压,猛地从四面八方狠狠压向凌斐!
这不是攻击,而是排斥!是这片空间本身的、对一切“非寂静”存在的绝对排斥!
凌斐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觉自己的肉体、精神、甚至存在的本身,都要在这恐怖的“寂静”重压下被彻底碾碎、同化、归于虚无!
意识瞬间模糊,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鲜血从七窍中渗出!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被这片沉默回廊吞噬的刹那——
他掌心的余烬,再一次,亮了起来!
这一次,它没有爆发出那恐怖的“无”,而是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柔和的、带着无尽悲伤与安抚意味的灰白色光芒。
这光芒如同涟漪般荡漾开来,轻轻拂过那些构成符文阵列的冰冷水晶。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庞大无比的、足以灭绝一切的“寂静”重压,在接触到这灰白光芒的瞬间,竟然如同被安抚的怒涛般,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平息、退却了。
那些疯狂旋转组合的水晶碎片,也重新变得缓慢、安静下来。
灰白光芒的中心,余烬微弱地闪烁着,传递来一段断断续续的、充满了极致疲惫与解脱意味的意念碎片,直接涌入凌斐即将崩溃的意识:
“……后来者……” “……你……终于……来了……” “……拿走吧……这沉重的……碎片……” “……阻止……‘钟鸣’……” “……否则……万物……归寂……”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
余烬的光芒彻底熄灭,变得如同冰冷的灰烬,再无一丝波动。
那恐怖的寂静重压也彻底消失。
凌斐瘫倒在镜面般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从溺毙的边缘被拉回,全身每一寸都在剧痛颤抖。
他抬起头,看向那块冰封水晶。
只见阿克图洛斯胸前,那枚残缺的“终焉之钥”碎片,正缓缓地从他交叉的双手中漂浮起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缓缓飞向凌斐。
碎片入手,一片冰凉。并不沉重,却仿佛寄托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其上刻画的破损巨钟与棺椁图案,触目惊心。
凌斐紧紧握住这枚碎片,又看向冰晶中那张枯槁安详、仿佛终于得以解脱的脸庞。
沉默良久。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冰封水晶,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
沿着来路,向着那扇水晶门的方向,大步走去。
掌心中,那冰冷的钥匙碎片与彻底沉寂的余烬紧挨在一起。
仿佛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终于严丝合缝地扣紧。
下一步,将是最终的舞台。
或是彻底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