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玻璃之城
城市是一座巨大的、由无数玻璃碎片拼接而成的怪物。夜幕降临时,怪物苏醒,霓虹灯是它流淌的血液,车流是它不息的脉搏。光怪陆离的色彩透过出租车的车窗,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在李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反复切割、游走,投下瞬息万变的破碎光斑。
她蜷缩在后座的角落,身体紧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冰冷的双手死死交握着,指甲早已深陷进手背的皮肉里,那细微而持续的刺痛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用以抵抗内心那片正在以几何级数扩散的、名为“恐慌”与“愧疚”的黑色海洋。
导航的目的地并非她与张婷共同筑起的那个小小的巢穴。那个不到六十平米的出租屋,曾是她们对抗整个世界的堡垒,空气中每一个分子都浸透了彼此的气息,墙壁的每一道缝隙都见证了她们近三年来那些琐碎而甜蜜的时光。如今,她正驶向一个全然陌生的地址,一个属于另一个名字——“陈宇”的地址。这个名字,像一根刚刚从烈火中抽出的滚烫铁针,毫不留情地刺穿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良知。
一周了。整整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一万零八十分钟。她像一个蹩脚的逃犯,躲避着她生命里最重要、也最不该被伤害的追捕者——张婷。
手机屏幕上,张婷的头像旁,那个红色的数字已经累积到了一个令人心悸的高度。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像墓碑一样层层叠叠。起初,那些文字还带着她们之间独有的亲昵与娇嗔:“露露,我的大忙人,又加班不理我啦?罚你回来亲我一百下!今晚我炖了你最爱的莲藕排骨汤哦,加了好多玉米的。”
接着,撒娇变成了焦急的担忧:“怎么还不回消息?电话也不接?你出什么事了吗?看到快回我电话,我快急疯了。”
再后来,那些温暖的文字开始冷却、凝固,最后变得像冰锥一样,稀疏而锐利,只剩下最简单的问句:“你在哪?你和谁在一起?为什么不回家?”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巧的小锤,精准地敲击在李露最脆弱的神经末梢。她不敢看,更不敢回复。她无法想象,该如何组织语言去对那个将自己视作整个宇宙中心的女人,说出那句足以让宇宙崩塌的最残忍话语。
李露和张婷并非一般的闺蜜。她们在一起,快三年了。时光倒流回那个闷热的夏天,两个刚刚走出大学象牙塔的女孩,在同一家设计公司实习时相遇。从最初合租小屋时的小心翼翼、彬彬有礼,到渐渐分享彼此的秘密和梦想,再到某一个被酒精和暧昧气氛催化了的夜晚,那层薄如蝉翼的界限,在一次试探性的触碰中被悄然打破。
李露至今仍能清晰地回忆起张婷吻上她时的每一个细节。那柔软的嘴唇带着威士忌的滚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颤抖。那一刻,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彼此紊乱的心跳声,在狭小的客厅里奏出最动人心魄的交响。她们的爱,像一株渴望阳光的藤蔓,在世俗眼光无法触及的阴暗角落里,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野蛮生长,盘根错节,紧密地缠绕着彼此的身体与灵魂,构建了一个与世隔绝、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世界。
张婷是那种能把最平淡的日子过成诗的女人。她的爱,体现在生活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里。她会记得李露对芒果过敏,却独爱芒果味的香薰;她会在每个清晨为赖床的李露挤好牙膏,温好牛奶;她会在无数个深夜,不问缘由地等待加班晚归的李露,只为端上一碗热气腾騰的、加了两个荷包蛋的汤面。她看李露的眼神,永远像盛夏午后最温暖的那一缕阳光,专注而炽热,不含一丝杂质,仿佛李露就是她唯一的、至高无上的信仰。
李露也曾以为:她们会牵着手,就这样安静地走完一辈子。她甚至在心里偷偷规划过,等再存几年钱,她们就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们的海边小城,开一家小小的书店或者咖啡馆,养一只猫,共度余生。
然而,现实的巨轮从不因个人的美好愿景而偏离分毫。它冰冷而沉重,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无情地碾压而来。
春节回家,那短短的七天假期,成了李露一生中最漫长的煎熬。母亲拉着她的手,曾经明亮的眼睛里如今盛满了浑浊的泪水,一遍遍地诉说着邻居家女儿风光出嫁的场面,诉说着自己在亲戚聚会中如何因为女儿的“个人问题”而抬不起头。父亲则比以往更加沉默,整日坐在阳台上抽着烟,一声声压抑的叹息,比任何声色俱厉的责骂都更让李露心碎。
社会的目光,家庭的期盼,亲友的“关心”,像一张由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织成的大网,将她越收越紧,让她几乎窒息。她开始怀疑、开始动摇,开始对自己与张婷那份纯粹而扭曲的同性爱情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害怕看到父母日渐苍老的脸上那无法掩饰的失望,害怕面对未来那些可以预见的、无穷无尽的诘难与非议。她开始病态地渴望一条“正常”的路,一条能够让所有人都满意、让她可以轻松喘息的路。
就在她被这巨大的焦虑和矛盾撕扯得体无完肤时,陈宇出现了。他是公司新调来的项目主管,大概二十七八岁,不仅英俊开朗,且谈吐风趣,开着一辆不错的跑车,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名表。他是那种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里所有“成功”标签的男性,是所有父母眼中最理想的“完美女婿”。他开始追求李露,用那种直接热烈、充满雄性荷尔蒙气息的方式。送花、约饭、看电影,一切都按部就班,无可挑剔。
李露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与其说是被陈宇本人所吸引,不如说是被那代表着光鲜亮丽、被世俗所认可的“正常世界”所诱惑。她像一个在深海中溺水的人,精疲力竭之际,抓住了一根看似坚固无比的浮木。她明知这根浮木会将她带离心爱的岛屿,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选择了苟且的生。
每一次和陈宇的约会,对李露而言都是一场凌迟。她心里充满了对张婷的背叛所带来那种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罪恶感。她不敢再直视张婷的眼睛,她害怕从那片清澈如镜的湖水中,看到自己那个肮脏懦弱、面目全非的倒影。她只能用“加班”、“开会”、“出差”这些拙劣的谎言,一次次推开张婷温暖的怀抱,狼狈地躲进陈宇为她构建的那个虚假而又“安全”的区域。
她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她必须做出选择。可她懦弱得连“分手”这两个字都无法说出口。那两个字太沉重了,足以压垮自己,也足以毁灭张婷。于是她选择了最卑劣的方式——逃避。她天真地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冷暴力会让张婷慢慢明白:最终知难而退。
她太天真了,她严重低估了张婷对她的爱有多深,也因此,完全无法预估那份深沉的爱在被极致的背叛碾碎后,所能滋生出的……是何等恐怖的疯狂。
一个星期前,那个谎言被以最残酷的方式彻底戳破的晚上,成了所有噩梦的开端。那天是她们的恋爱三周年纪念日。李露以项目紧急为由,推掉了张婷精心准备的庆祝,实际上,她是和陈宇去看了最新上映的好莱坞大片。电影散场时,在影院门口炫目的灯光下,陈宇给了她一个缠绵而深入的吻。
而这一幕,被马路对面、手里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精致蛋糕盒的张婷,看得一清二楚。
李露永远、永远也忘不了张婷当时的眼神。那双总是含着盈盈笑意、像山间最清澈的溪水一样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那个瞬间,“咔嚓”一声,彻底碎裂了。
张婷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没有冲上前的质问,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隔着川流不息的车辆,遥遥地看着他们。然后,她缓缓地松开了手。
“啪”的一声轻响,那个她花费了一整个下午亲手制作的、上面用新鲜樱桃和巧克力屑精心点缀的黑森林蛋糕,直直地摔在了冰冷的人行道上。完美的形状瞬间崩塌,奶油、巧克力、和鲜红的樱桃酱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滩狼藉不堪、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泥泞。
做完这个动作,张婷转身,如同一个被抽去灵魂的木偶般,僵硬缓慢地消失在涌动的人潮中,再也没有回头。
从那天起,张婷就变了。她像是从李露的世界里凭空蒸发了一样。李露发去的几十条信息石沉大海,打去的电话也永远无人接听。李露心中被巨大的愧疚和不安反复啃噬,但与此同时,一丝卑劣的解脱感也悄然升起。她以为: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一场无声的分手,虽然残忍,但至少避免了正面冲突的歇斯底里。
直到今晚,那个熟悉的号码再次毫无预兆地亮起在她的手机屏幕上。她颤抖着接起,电话那头,是张婷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声音:“露露,回来吧,我们好好谈谈。我在家做好了晚饭等你。”
那份超乎寻常的平静之下,是李露不敢想象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汹涌暗流。她知道:这场审判,她躲不掉了。她必须回去,亲手为这段被她自己葬送的感情画上一个句号,哪怕这个句号,会用她和另一个人的鲜血来书写。
出租车终于停在了那栋熟悉的旧式公寓楼下。李露付了钱,如同行尸走肉般机械地走下车。初秋的晚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吹得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她抬头望向五楼那个熟悉的窗口,橘黄色的灯光依旧温暖地亮着,一如过去近千个日夜。可这曾经代表着归宿的温暖,此刻却像地狱业火的入口,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灼烧着她的灵魂。
她的双脚仿佛灌满了铅,每抬起一步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楼道里昏暗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又在她身后一盏盏熄灭,仿佛在为她送行。站在那扇再熟悉不过的深红色木门前,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抬起了那只重如千钧、不住颤抖的手,轻轻地,敲响了门。
门后,是她的天堂,亦或是她的地狱。
第二章:温暖地狱
门,几乎是在她敲响的瞬间就被打开了。门后出现的张婷,让李露在心中排演了无数遍的、那些夹杂着歉意与决绝的说辞,瞬间像被扼住了喉咙的鸟鸣,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她预想过无数种可能性:一个披头散发、泪流满面、歇斯底里的怨妇;一个眼神冰冷、充满恨意的陌生人;甚至是一个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与她彻底决裂的决绝背影。但她唯独没有想到,会是眼前的这一幕。
张婷穿着一身干净柔软的米色珊瑚绒居家服,乌黑的长发被一根木簪随意而整齐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优美的脖颈。她脸上没有泪痕,没有憔悴,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无比温柔的笑意。她还是那么漂亮,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婉与清丽,漂亮得让李露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要痉挛。
“回来啦,外面风大,冷坏了吧,快进来。”张婷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李露紧绷的神经。
她无比自然地接过李露脱下的大衣,熟练地挂在玄关那个她们一起挑选的鹿角形衣架上,又弯下腰,从鞋柜里拿出那双粉色的、有着兔子耳朵的毛绒拖鞋,整整齐齐地摆在她的脚边。这一切的动作,都和过去三年里的每一个寻常傍晚没有任何区别,自然得……让人心慌。
“你……”李露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干涩得厉害。
“怎么了?几天不见,连话都不会说了?是不是把我这个好朋友都忘了?”张婷直起身,转过来,俏皮地鼓起腮帮,眼神里带着一丝故作生气的嗔怪。
“好朋友”三个字,像三根淬了毒的银针,精准地刺入李露的心脏。她尴尬地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急忙解释:“怎么会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只是最近公司那个新项目实在太忙了,你看,你一打电话,我不是就立刻赶回来了吗?”
“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好了,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来吧。晚饭刚做好,都是你最爱吃的。”张婷满意地笑了,那笑容纯净得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她走上前来,亲昵地挽住李露冰冷的胳膊,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李露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被她拉着,浑身僵硬地走进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得可怕的屋子。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浓郁到近乎诡异的肉香。那香味霸道而直接,蛮横地占据了房间里的每一寸空气,钻进李露的鼻腔,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反胃。餐桌上铺着干净的格子桌布,郑重其事地摆放着四道菜,两支红色的蜡烛在烛台上摇曳着温暖的光晕,旁边甚至还醒着一瓶红酒。
张婷的厨艺一向是顶级的,可今天的菜式,却让李露感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陌生和不安。一盘色泽鲜亮诱人的青椒炒肉,里面的肉片被切得极薄,边缘带着恰到好处的焦香;一盘酱色浓郁、油光锃亮的红烧肉,每一块都煨得晶莹剔透,颤颤巍巍地堆在盘中;一锅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乳白色浓汤,汤面上飘着一层厚厚的油脂和几颗鲜红的枸杞;而摆在最中间的,竟然是一份用厚重的铸铁锅盛着的、还在滋滋作响的烤“牛排”,表面被烤成了诱人的金黄色,散发着强烈的焦香。
这一桌的菜肴全都是肉。没有一丝一毫的绿色,没有一点素菜。这对于注重营养均衡的张婷来说,是绝对不正常的。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怎么做了这么多……”李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干涩。
“当然是特别的日子。”张婷拉开李露常坐的那把椅子,将她按在座位上,然后自己也优雅地坐了下来,拿起酒瓶为两人的高脚杯都倒上了殷红如血的酒液。
“庆祝我们重归于好啊。”她举起杯子,对着李露,眼神温柔如水:“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从乡下一个亲戚那儿费了好大劲才弄来的野味,特别滋补。你最近为了工作那么辛苦,人都瘦了一圈,快尝尝,多吃点补补身子。”
乡下的野味?李露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想多了。她拿起筷子,在张婷期待的目光中,夹起了一片青椒炒肉放进嘴里。
肉质很嫩,嫩得不可思议,但又带着一种奇特的、极其紧实的纤维感。它既不像猪肉的肥腻,也不像鸡肉的松散,更不像牛肉的嚼劲。那是一种她从未品尝过的味道,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腥甜,在舌尖上缓缓化开。
她又尝了一块红烧肉。那块肉被炖得极为软烂,入口即化,浓郁的酱汁包裹着每一丝肌理。然而,那熟悉的陌生口感再次传来,和青椒炒肉里的肉片如出一辙,同样是那种难以名状的味道。
“这……到底是什么肉啊?”在美食面前一向不挑剔的李露,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不是说了是野味嘛!”张婷笑着解释,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一种山里的野兔,很稀有的品种,肉质就是这样特别。很补的,对女孩子身体好。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听到这个听起来还算合理的解释,李露稍稍放下了心中的戒备。或许真的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她端起碗,开始默默地吃饭。她必须承认:尽管味道奇特,但这些肉的烹饪技巧无可挑剔,确实非常美味。
她用刀叉切下一小块烤“牛排”,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没有牛肉那种熟悉的韧劲,肉质更加细腻,几乎不需要怎么用力,就在牙齿间化开,丰沛的肉汁瞬间在口腔中爆开,带着一种原始而野性的鲜美。
在张婷温柔的注视和劝说下,李露渐渐放开了心思,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大口吃了起来。她需要用食物来填满空虚的胃,也需要用这种行为来麻痹自己即将要开口说出残忍话语的罪恶感。青椒炒肉,红烧肉,烤肉,一块接着一块,时不时再喝一口那浓郁到化不开的肉汤,满嘴油腻。
而坐在她对面的张婷,却自始至终的一口都没有动。她只是端着酒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狼吞虎咽的李露,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满足而又诡异的笑容。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爱人,更像是一个虔诚的艺术家,在欣赏一件由自己倾尽心血、亲手完成的最完美艺术品。
饭局过半,酒也喝了两杯,李露的神经在酒精和饱腹感的双重作用下,略微有些放松。
就在这时,张婷那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和那个叫陈宇的,发展到哪一步了?”
李露正埋头吃肉,冷不丁被这句平静到毫无波澜的话惊得差点噎住。她猛地抬起头,看到张呈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温柔的笑容,但那笑容里已经没有了丝毫温度,像是一张精美的人皮面具。
“我……我……”李露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爆,疯狂地擂动起来,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一干二净。她知道:审判的时刻,终于到了。
“没关系,不用再费心瞒着我了。”张婷优雅地晃了晃杯中的红酒,猩红的液体在烛光下像流动的血液。
“我都看到了。上周三晚上九点二十七分,在万达广场的电影院门口,他搂着你的腰,你笑得很开心,就像我们第一次约会时那样。”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预报,却精准地报出了时间和地点。
李露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地说:“我……小婷,对不起,你听我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什么要背叛我?还是解释你为什么连一句‘分手’都吝于对我说,选择像个懦夫一样逃避、消失?”张婷打断了她,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天真的残忍。
“对不起……我……是我不对……我混蛋……”李露的眼泪终于决堤,愧疚和恐惧像两股巨大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嘘——”张婷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食指,轻轻抵在自己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别说对不起。我没有怪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她顿了顿,拿起桌上的公筷,又夹了一块最大、最肥美的红烧肉,放进李露的碗里。
她的声音重新变得柔和,像是在哄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我知道,你只是累了,被家里人逼得喘不过气。你想要一条更简单、更轻松的路,我不怪你。但那个男人,他不行。他根本配不上你,他只会像个小偷一样,把你从我的世界里偷走。他是我们之间的一个障碍,一个……必须被切除的恶性肿瘤。”
张婷的用词,让李露感到一阵从骨髓深处冒出的寒意,她身上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