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冲出去时带起的风,刮得病房门哐当作响,余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许久才散。
那之后,他再没出现过。
来接手的刘医生语气温和地解释,江医生因“个人原因”暂时休假了。护士们窃窃私语,目光偶尔瞟向林晚的病房,带着怜悯和一丝难以言说的好奇。
林晚只是抱着她的软布玩偶,更多时间望着窗外。合欢花开始凋谢,粉色的绒絮被雨水打落,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狼狈不堪。
暴雨下了一整夜,冲刷着城市,也像冲刷掉某些痕迹。
第二天下午,雨势稍歇。林晚的主治医生,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端着一杯温水,坐到了她床边的椅子上。他没有立刻翻开病历,只是推了推眼镜,目光慈和地看着她。
“小林同学,”他开口,声音放缓,像怕惊扰什么,“最近……有没有想起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梦见什么?”
林晚缓缓转过头,眼神空茫,摇了摇头。
老教授沉吟了一下,像是斟酌用词:“人的大脑很神奇,有时候,为了保护我们,会选择性地封存一些太过痛苦的记忆。但那些记忆并没有消失,它们会变成别的东西……比如,恐惧,或者,身体的不适。”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她:“就像前几天,你突然‘昏睡’过去。生理指标一切正常,但我们都很担心。”
林晚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玩偶的耳朵,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别怕,孩子。”老教授叹了口气,“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什么让你觉得不安的人,或者事,哪怕你不记得为什么不安,也可以告诉我。医院会保护你的。”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低鸣。
林晚抬起头,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脆弱又茫然。她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不知道。就是有时候,心跳会很快,喘不过气……”
“什么时候会这样?”老教授耐心引导。
她蹙着眉,努力回忆,手指绞紧了:“好像……好像是看到……穿白衣服的人……很高的,影子压下来的时候……”
她的话破碎不成句,身体微微发起抖来,像是陷入了某种无法言说的恐惧。
老教授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了一瞬,又迅速柔和下来。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了,不想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站起身,又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
林晚脸上那点惊惧和脆弱,潮水般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她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没有任何新消息。那个没有署名的号码,最后一次联系,依旧停留在她发出的那条指令上。
沉寂。
这种沉寂,比江砚的崩溃更让她心烦意乱。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你不知道底下酝酿着什么。
她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几乎要按下去。
最终,她还是锁屏,将手机扔回枕下。
她不能急。
现在,急的是别人。
几天后的傍晚,夕阳把天空烧成一片凄艳的橙红。
一个不速之客,敲响了林晚的病房门。
那是一个女人。很年轻,穿着价格不菲的米白色套装,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乱。她手里拎着一个果篮,脸上带着得体又疏离的微笑。
“林小姐,你好。”她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样,温婉,却透着距离感,“我叫唐薇。听说你病了,代表江砚来看看你。”
她走进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又沉稳的声响。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病房,最后落在林晚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林晚坐在床上,怀里依旧抱着那个玩偶,眼神怯生生的,带着十六岁少女面对陌生人的无措和戒备。
唐薇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自己拉过椅子坐下,姿态优雅。
“江砚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在家休息。”她开口,语气自然得像在谈论天气,“他一直很担心你,毕竟……你们以前是同学。”
林晚低下头,小声说:“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唐薇笑了笑,那笑意却没抵达眼底,“有些过去,并不值得记住。尤其是……那些会给人带来麻烦的过去。”
她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林小姐,你还年轻,未来的路很长。好好养病,彻底康复,开始新的人生,不好吗?”
林晚抬起眼,茫然地看着她。
唐薇从精致的手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轻轻放在果篮旁边。纯白色的名片,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私人号码。
“我是学法律的。”唐薇看着她,目光像温和的刀锋,“很多时候,人需要懂得适时放手,才能避免更大的……伤害。你说呢?”
她的话像裹着天鹅绒的冰块,轻轻落下,却砸得人生疼。
林晚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捏紧了玩偶。
唐薇站起身,重新拎起包,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礼貌的探视:“好好休息。如果需要任何……帮助,可以打这个电话。”
她转身离开,裙摆划出一个利落的弧度,香水味在病房里残留片刻,也很快被消毒水的气味覆盖。
门轻轻合上。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从窗外溜走,房间陷入昏暗。
林晚一动不动地坐着,阴影笼罩着她大半张脸。
很久。
她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拿起床头柜上那张纯白色的名片。
指尖微微用力。
刺啦——
名片被她从中间,缓缓地、精准地,撕成了两半。
然后是对折,再撕开。
碎片像苍白的雪,无声地飘落进床边的垃圾桶。
她做完这一切,重新抱紧玩偶,下巴搁在玩偶柔软的头顶,目光投向窗外彻底降临的夜幕。
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波澜和暗流,都隐藏在最沉的黑暗里。
等待着一个爆发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