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多年前,东胡惨遭匈奴屠戮,正是这一片李子林留住了东胡的血脉——硕果仅存的百名妇女儿童。
因此说这一片李子林是东胡民族之瑰,繁衍生息之源。这就够了。东胡子孙也许续写不出前辈的辉煌,但可以让自己活得更加甜蜜一些,正如眼前这一片缀满枝头的沉甸甸的晚熟李子。
当然了,这需要一个前提,最基本的前提,远离战火。尽管和平是一个彻心彻骨的伪命题。
又扯些没用的去了。没看到的请忽略。
不久的后来,李子林有了名字,望郎坡。说取名的人是一位女中丈夫,有阮老板的风味,总是笔墨不离手。
有人说,阮郎馆之所以名利双收,是因为沾了望郎坡的好风水。
阮郎馆富甲一方。
阮郎馆主楼上空建有一座十余丈高的云榭,榭名“阮雅”,阮老板个人生活之用。阮雅正对望郎坡。
当雨花谷三兄妹纵身而出时,阮老板正站在阮雅的阳台上,左手执笔,右手拿着店簿。但她并非有意监视,而是在等人,从青春年华等起,日复一日,至今二十余载。
望郎坡并不是一道坡,而是有无数道坡组成,有上坡,有下坡,上坡中有下坡,下坡中也有上坡,但经果林枝叶的覆盖,以及夜色的衬托,远远望去,倒像是平原。望郎坡整体形状像一只眼睛。
希女子道人的终点站就在眼球中心点,一个坡中坡的坡底,结合四周地形,像个小盆地,也像天上明月的倒影。
三兄妹藏于盆沿,居高临下,看了个一清二楚。
有七个人。希女子道人,风夫人与万方悲哀,还有一个身背响尾锏的蒙面人——这相当于赠品,不是一穷还能有谁?
不过三兄妹体会到的不是意外之喜,而是震惊,因为蒙面人与希女子道人同属一个阵营。崔狗儿一脸狐疑:
“早在黄鹤楼龟峰鉴剑,这个臭八婆就视安禄山如同仇敌,甚至无视老情人卓无穷的存在,三秦观之难后就不用说了。而今她竟然与安禄山的骨灰级爪牙混在一起?”
崔花雨说:“如果这人不是一穷呢?”
“我就不信有那么巧。”
“即便他是,但爹临终前曾说,希女子道人做人做事不择手段,也许是利用——她不是连咱哥也不放过吗?”
“事情复杂化了,越来越大条了。”
下边。风夫人一声骂:
“好一个没脸见人的贱人。”
“师姐尽管骂,尽兴骂。师妹被骂了大半辈子,早已习惯了。”希女子道人心平气和,“也很享受。”
“你几时变得如此软弱无能了?因为有求于我,还是因为怕死?告诉你,不管因为什么,你今儿都得死。”
“师姐太过自信了。”
“老身有资格自信。”风夫人说着将目光转向蒙面人:“老身以个人名义赴约,而你却带来了个同样见不得人的帮手。”
蒙面人别过脸去,眼睛掠过一道白色的月光。
风夫人又说:“狗改不了吃屎,你也一样,偷偷摸摸成性。”
又说:“只可惜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还是没骗到《花嫁之舞》,没骗到飞虹杖,没骗到崆峒派,而是得到了一系列报应。”
然后大笑,乐翻天那种笑。希女子道人说:
“师姐可曾设想过,倘若师妹也是受害者呢?”
“受害者?是因为诡计未能得逞而流亡天涯吗?当真不要脸,你是因为不要脸才自毁容貌的吗?”
此言戳中希女子道人内心的伤疤了,毕竟曾经艳绝天下。“请问师姐骂够没有?”但她一直在隐忍。
“别再师姐师姐的了,老身以与你同门为辱。”
“师姐愿意赴约,说明心中还有我这个小师妹在。”
“老身是来杀你的。”
“既然如此,先将正事谈了吧,死也死得明白。”
“给你一个机会。”
“我娘人在哪儿?若是过世,又葬在哪儿?”
“你还有脸喊娘?我师父被你的逆天丑事害得身败名裂,下落不明,生死不明,你反倒问我?”
“师姐就别绕弯弯了,师妹有等价的交换条件。”
“你威胁我?你拿什么威胁我?”
“傲木嘎。安禄山三年之内必取其首级。但若师姐回答问题,师妹必保傲木嘎高枕无忧。”
“既然你有左右安禄山的本事,便有通天彻地之能,别说找我师父,阎罗王你都找得到。”风夫人不屑一顾,“可你又何故东躲西藏?又何故低三下四地来求我呢?”
“这是两码事,师姐莫混为一谈。”
“且当你此言不虚。”风夫人无畏无惧,“但是,哪怕傲木嘎遇害,东胡也不会倒下,室韦也不会倒下,更不会姓安。”
“师姐执意不说?”
“倘若我师父的音讯是一根骨头,我即便扔给狗吃,也不会让你舔上一口。老身的意思是,你连狗都不如。”
“师姐当真要弃东胡江山于不顾?”
“东胡区区一小族矣,哪来的江山?东胡拥有的只有未来。”
“师姐不说,东胡便没有未来。”
“丧家之犬,也配谈民族兴亡?”
上边。崔狗儿说:
“风夫人为何总是跟狗过不去呢?”
崔花雨说:“狗是背锅侠。”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狗距离人类最近。”
下边。希女子道人说:
“师姐误会了。师妹何等脾性,又何等信仰,师姐心知肚明。师妹不过是在拿安禄山的军务机密来跟您做交换罢了。”
“老身不需要,老身自会强加防范。”
“师姐防不住的,东胡的缺口不止是傲木噶一人。”
“你威胁错对象了,东胡不惜一战。”
“螳螂挡车,师姐又何必做无谓的挣扎呢?雨花谷那几个臭小子的确智勇双全,但您以为有他们撑腰,东胡就有恃无恐了吗?”
上边。崔狗儿说:
“咱被死八婆出卖了。听她所言,蒙面人绝对是一穷。”
崔花雨说:“这该如何是好?”
“三年,还有时间。”
“她的话可信吗?”
“权且信。”
“但咱不知道人家哪一天会出手。”
“人要的是傲哥的脑袋。”
“咱雨花谷呢?”
“再往下听听。”
下边。风夫人说:
“老身不理俗事,从未听闻‘雨花谷’三字。”
“师姐莫再装疯卖傻了,也莫再执迷不悟了,否则您将悔之莫及——所有人都会因您而受到牵连。”
“老身绝不屈服,长生天更不会屈服。”风夫人依旧横眉冷眼,“螳螂挡车的人是你。”
“师姐拿长生天可以压住我,但压不住安禄山。”
“老身就拿一凳子,坐在路口等他。”
上边。崔狗儿问木香沉:
“长生天不就这五个娘们吗?”
“观室韦人对其尊崇程度,绝然不止。”
“那都上哪儿去了呢?”
“这个得问长生天神去。”
“不管在哪儿,长生天都必将倾力保护傲木噶。”
崔花雨说:“任长生天的高手再多再神秘,也改变不了敌暗我明的事实,安禄山始终在暗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崔狗儿说:“最危险的是咱。咱就像水上浮萍一样,飘摇于安禄山、安庆绪以及傲木噶三者之间,一着不慎就会被风浪吞噬——安禄山欲重新控制室韦,除了傲木噶,安庆绪也是一大绊脚石,而想要摧毁这块隐形的绊脚石,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摧毁雨花谷。”
“为了维系安禄山父子俩的矛盾,咱死也要顶住。”
“丧气。是活着顶住。”
“不一样吗?”
“我这个吉利。”
下边,希女子道人说:
“师姐不妨再周详考虑一番,三天后师妹在此恭候大驾。”
又说:“也只有如此,方能共赢。”
“望郎坡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老身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你以为老身是来赴约的?老身是来要你的命的。”
“上一代人的恩怨,不是凭借某个人的片面之词就能解释清楚的,更不是你我二人一战便解决得了的。”
“老身不想解决什么恩怨,只想替师父宰了你这个负德辜恩的狼心狗肺的大贱人。”
局面僵硬。上边,崔狗儿说:
“又骂狗。”
“狗狗狗的,”崔花雨说,“我知道三哥现在的脑子很乱。”
“猜一猜三哥在想什么。”
“不想猜,猜不到。”
“那就先看打架。”
下边。风夫人的长袖与一声“去死吧贱人。”同时到达希女子道人的耳边。话倒是听进去了,耳光却没打着。
二人虽为师姊妹,但希女子道人天资一流,又乃崆峒嫡传,武力值自非半生操劳政务、半生为儿奔波的风夫人可比。剑未出鞘,便荡开了长袖。另一只袖子又来了。没有手臂,袖子照样好用。
希女子道人玩了个自投罗网,连人带剑被长袖卷了个正着。风夫人再发力,欲将对方抛向空中再往地上摔个粉碎。但这种战术是将对方当作死人来处理,实现不了。
希女子道人空中出剑。剑既出,就证明袖子被斩断了。她飘逸着陆,剑指前方:“师姐,即便您杀了我,也不能证明您就站在正确的一边。反之亦然。所以说咱这一战毫无意义。”
风夫人不语。二人的武功虽有差距,但第一回合输得干脆,实为心浮气躁、急于求成所导致。再次出招,已然改过。而希女子道人不为拼命而来,故而有些自缚手脚,一时间倒也难分伯仲。
上边。崔狗儿说:
“我又开小差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不喜欢也欣赏不来武学。”
下边。风夫人突然喝道:
“拿下那个见不得人的东西。”
“遵命。”万方悲哀一齐发声,也一齐出手。四把马头弯刀将月光拖拽成四条灵动俏皮的波浪,奔向蒙面人,仿佛哪吒戏水。
这般可爱的招式,玩的当然是笑里藏刀。若不是蒙面人的武功奇高,一下子就会被害死。蒙面人旱地拔葱,紧接着又在空中连续变换身形,似是一股长了眼睛的黑烟,绕过了一道道波浪。
崔花雨说:“世界很大,高手也很多,蒙面人的武功在蒙猴王之上。稍后看看,响尾锏斗不斗得过小猴子。”
“果然不是善茬。”崔狗儿倒吸一口凉气,凉气在嘴巴里兜了一圈,又化作一句神话冒出:“我觉得我认识他。”
“凭什么觉得?”
“说不上。”
“别藏着掖着。”
“你们说,这人会不会是卓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