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由远及近，像冰冷的金属刮擦着夜幕，最终在酒店地下层的入口处尖锐地停滞。杂乱的脚步声取代了鸣响，朝着仓库方向快速逼近。
仓库门锁被从外面打开。
光线涌入，勾勒出几名警察的身影，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他们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如同烂泥的江砚，又落在角落里蜷缩着的、穿着不合身侍者制服的林晚身上。
“是你们报的警？这里怎么回事？”为首的警察开口，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沉稳。
酒店安保主管连忙上前，语速极快地低声解释着，手指不时指向林晚和江砚，表情紧张。
江砚像是被这新的刺激惊醒，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鼻涕纵横交错，红肿的掌印清晰可见。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声。
一名警察蹲到他面前：“先生，你怎么样？需要叫救护车吗？”
江砚疯狂摇头，血红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林晚，恐惧和绝望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
另一名女警则走向林晚，语气放缓了许多：“小姐，你还好吗？能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了吗？”她注意到林晚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侍者制服，以及底下隐约露出的旧校服边缘。
林晚缓缓抬起头，帽檐下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像是被巨大的惊吓抽走了灵魂。她看着女警，瞳孔好一会儿才聚焦，然后，极其细微地发起抖来。
她没有看江砚，只是伸出细瘦的手指，轻轻拉了一下女警的袖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受惊小动物般的颤音：“警察姐姐……我……我想回家……”
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缩在宽大的衣服里，与刚才宴会厅里那个投下炸弹的身影判若两人。
女警的眼神立刻软了下来，带着怜悯：“别怕，没事了。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家在哪里？”
“林晚……”她小声说，报出了一个三年前的旧地址，那是她十六岁时的家。
女警记录着，又温和地问：“里面那位先生，你认识吗？他有没有伤害你？”
林晚像是被这个问题吓到，猛地瑟缩了一下，用力摇头，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滚落：“不认识……我不认识他……他好可怕……他一直看着我……像要吃掉我一样……”
她的哭泣无声而剧烈，肩膀耸动，是纯粹基于“此刻”的恐惧，找不到任何表演的痕迹。
女警立刻将她护在身后，警惕地看了一眼状若疯癫的江砚，对同事使了个眼色。
“小姐，我们先带你离开这里。”女警扶起林晚，用自己的外套裹住她单薄的肩膀，半护半抱着她向外走。
“不……不能走！”江砚见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挣脱开扶着他的警察，扑过去想要拦住她们，“她说谎！她在骗你们！她什么都记得！她是故意的！故意的！”
他嘶吼着，面目扭曲，试图去抓林晚的胳膊。
“先生！请你冷静！”警察立刻上前阻拦，将他死死按住。
“警察先生！她不是失忆！她是装的！她刚才在楼上——”江砚奋力挣扎，口不择言地试图揭穿，话语却因为极致的激动和恐惧而混乱不堪，“行车记录仪！她说了行车记录仪！那场车祸——”
“车祸？”按住他的警察皱起眉，捕捉到关键词。
江砚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他意识到自己失言，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剩下的话语全部堵死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绝望的喘息。
警察的目光带上了更深的审视。
女警不再迟疑，护着林晚快步离开。经过江砚身边时，林晚的脸埋在女警的肩膀后，只露出小半张侧脸。
就在交错而过的瞬间。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可那嘴角，在所有人视线盲区的阴影里，极轻微地、冰冷地、向上勾了一下。
快得如同幻觉。
仓库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江砚困兽般的呜咽和警察严厉的盘问。
警车没有鸣笛，平稳地驶入市区一家安静的医院——并非林晚之前住的那家，而是另一所以心理精神科闻名的医院。独立的单间病房，窗户装了防护栏，环境清幽，也意味着更严密的看护。
手续很快办妥。女警安抚了她几句，留下联系方式，告知会通知她的家人，并表示需要等她情绪稳定后再做详细笔录。
病房里重新剩下林晚一个人。
她脱下那身侍者制服和刺眼的校服，换上了医院提供的病号服，纯白色，柔软，干净得像一张可以随意涂抹的白纸。
她躺进病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呼吸均匀，像一个真正受到惊吓后疲惫睡去的孩子。
只有放在被子下的手，指尖微微蜷缩，抵着掌心。
后半夜，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动作轻捷，没有开灯。
是那个给她送侍者制服的男人。
他走到床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看着似乎熟睡的林晚。然后，他将一个轻薄的文件袋，轻轻塞进了她的枕头底下。
做完这一切，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门合上。
林晚睁开了眼睛。
眼底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
她伸手，从枕下摸出那个文件袋。打开，里面只有一页纸。
是一份车辆维修记录的复印件，日期在三年前车祸发生后不久。送修人署名：江砚。维修项目栏里，其中一行被特意圈出：
【行车记录仪数据存储模块更换】。
纸张最下方，还有一行手写的字，墨迹很新：
【原件已妥善保存。唐家开始动用关系压消息，江家乱了。】
林晚拿着那张纸，看了很久。
然后，她慢慢地将纸折好，重新塞回枕头底下。
她翻了个身，面朝窗户。窗外，城市的光污染让夜空呈现一种浑浊的暗红色，看不到星星。
像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之后，再也看不到的星空。
她闭上眼睛。
这一次，像是真的睡着了。
只是睫毛末梢，沾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