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过加了防护栏的窗户,在病房地板上投下苍白的格子。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更浓,也更安静,静得能听见输液管内液体滴落的细微声响。
门被推开,没有敲门。
进来的是唐薇。
她换掉了昨晚那身奢华的订婚礼服,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羊绒裙装,颜色沉稳,脸上的妆容依旧精致,却盖不住眼底的青黑和一丝紧绷的疲态。她手里拎着一个新款的手提包,步伐很快,高跟鞋敲在地面上,发出不容忽视的声响。
她径直走到病床前,目光垂落,看着靠在床头、脸色苍白望着窗外的林晚。
没有寒暄,没有试探。
“开个条件。”唐薇开口,声音冷而脆,像冰片砸在地上,“要多少钱,才肯闭嘴。”
林晚缓缓转过头,眼神空茫地看着她,像是没听懂,又像是没听见。
唐薇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了。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支票簿,和一支笔,啪一声拍在床头柜上。
“数字随你填。”她下颌微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姿态,“拿了钱,永远消失。昨晚的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林晚的视线掠过那本支票簿,又慢慢移回到唐薇脸上,看了她几秒,然后极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她的声音细细弱弱的,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姐姐,你是谁?”
唐薇呼吸一窒,眼底瞬间涌上压不住的怒意和厌恶。她逼近一步,身体投下的阴影笼罩住林晚。
“林晚,这里没有别人,不用再演了!”她声音压低,却更加锐利,“失忆?呵,你骗得了江砚那个疯子,骗不了我!”
她猛地俯身,一把攥住林晚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肉里:“我查过你!车祸后三个月,你就试图联系过私家侦探!你根本就没完全失忆!你一直都知道!”
林晚吃痛地蹙起眉,试图挣脱,手腕却被箍得更紧。她眼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惶然无措地看着唐薇,像只被捏住了翅膀的鸟。
“疼……”她小声呜咽。
“疼?”唐薇冷笑,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比起你昨晚毁掉的一切,这点疼算什么?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麻烦吗?江家、唐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江砚现在彻底疯了,被警察带走问话!公司股价大跌!你满意了?!”
林晚被她捏得下巴生疼,眼泪终于滚落下来,不是演戏,是生理性的泪水。她摇着头,语无伦次:“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害怕……”
“害怕?”唐薇猛地甩开她的下巴,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我看你是处心积虑!你以为装疯卖傻,扯一件破校服,编几句疯话,就能扳倒我们?做梦!”
她直起身,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重新恢复那种冰冷的傲慢。
“听着,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机会。”她指着支票簿,“拿着钱,滚出这里,永远别再出现。否则……”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裹着寒意。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真的‘永远十六岁’。”
威胁赤裸裸地砸在空气中。
林晚停止了挣扎,也不再哭泣。她低着头,散落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
唐薇以为她怕了,唇角刚勾起一丝冷蔑的弧度。
却听见林晚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怪,气音似的,飘忽不定,落在过分安静的病房里,无端让人脊背发凉。
唐薇皱起眉。
林晚慢慢抬起头。
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不再是方才的懵懂惶惑。那里面干干净净,什么情绪都没有,空得骇人。
“唐小姐,”她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的未婚夫,江砚……”
她微微歪头,像在回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他右边腰侧,有一块很小的、红色的胎记。形状……像一颗小星星。”
她的话速不紧不慢,却像一把生锈的、冰冷的钝刀,缓缓地、精准地捅进了唐薇最猝不及防的地方。
“他紧张或者兴奋的时候,耳垂会先红,然后才轮到脖子。”
“他其实不喜欢吃甜食,但因为我喜欢,他以前总会陪我去买学校后门那家的红豆饼。”
“还有……”
“够了!”唐薇猛地尖叫起来,脸色煞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蜇了一下,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床头柜上。支票簿和笔滑落在地。
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病床上这个女孩。那不是疯子,也不是傻子。
那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冷静地丈量好每一步的复仇者。
林晚停住了话头,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唐家小姐脸上那副完美的面具如何寸寸碎裂,露出底下的惊惶和难以置信。
“你……”唐薇的手指颤抖地指着她,呼吸急促,“你……”
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晚缓缓躺了回去,拉高被子,重新侧过头望向窗外,只留给唐薇一个冷漠的侧影。
“支票拿走。”她的声音隔着被子传出来,闷闷的,却带着千斤重的分量,“我不卖。”
“我要的东西,你们给不起。”
唐薇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骤然冻结的雕像。地上的支票簿像一团肮脏的废纸。昂贵的香水味再也压不住病房里弥漫开的、冰冷的死寂。
许久。
唐薇猛地转身,几乎是跌撞着冲出了病房,门在她身后发出砰然巨响,震得墙壁都在回响。
病房里重新恢复安静。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灰蒙蒙的云层低压着。
要下雨了。
林晚依旧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一动不动。
只有放在被子下的手,慢慢攥紧了枕套的一角,指节根根泛出用力至极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