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薇摔门而去的巨响,余音在病房里嗡嗡回荡,最终被窗外淅沥的雨声吞没。
雨点敲打着玻璃,一道道水痕蜿蜒而下,扭曲了外面灰蒙的世界。
林晚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很久。直到攥紧枕套的指节慢慢松开,留下深深的褶皱。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雨水让防护栏外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楼下花园里空无一人,只有被雨水洗刷得格外鲜绿的植物,在风中摇晃。
这场雨,和三年前那个夜晚,真像。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沿着一条雨水的轨迹向下滑。
然后,她转过身,走到病房门口,侧耳倾听。
走廊外很安静,只有护士站隐约传来的低语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唐薇的到来和离去,似乎没有引起额外的波澜。
她回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轻薄的文件袋。指尖掠过“行车记录仪数据存储模块更换”那行被圈出的字,以及下方那句“唐家开始动用关系压消息,江家乱了”。
雨水的声音单调而持续。
她走到病房附带的独立卫生间,反锁上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顶灯苍白的光线和外面雨声模糊的回响。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毫无表情的脸。
拨号。那个没有存储的号码。
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对面没有出声,只有平稳的呼吸声,表示在听。
“东西准备好了吗?”林晚问,声音压得很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在确认一件寻常琐事。
“嗯。”对面只有一个简单的音节,低沉可靠。
“按计划进行。”她说。
“明白。”
通话结束。短暂,高效,不留痕迹。
她按下冲水键,水流声掩盖了所有。然后她打开门,走出来,重新躺回床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仿佛只是起来上了一趟厕所。
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只有雨声,永无止境。
第二天,雨停了。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带来一种虚假的晴朗。
江砚来了。
他像是被一夜之间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瘦脱了形。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套在身上,空荡荡的。胡子拉碴,眼眶深陷,里面的光彻底熄灭了。他被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像是律师或保镖的男人陪着,脚步虚浮地走进病房。
护士想阻拦,被那个黑衣男人低声几句挡了回去。
江砚走到床边,看着林晚。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昨天的疯狂和崩溃,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和疲惫。
“晚晚……”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气音,“我们……谈谈。”
林晚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依旧空茫,带着十六岁少女应有的、对陌生人的疏离和一点点畏惧。
黑衣男人警惕地站在稍远的地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江砚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才组织起语言,断断续续,破碎不堪:“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恨我……是应该的……”
他颤抖着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床头柜上,指尖碰到桌面时无法控制地发抖。
“这里面……是一些现金……还有一张去南方的机票……新的身份证明……足够你……安静地生活……”
他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走吧,晚晚……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回来……”
林晚的视线落在那个信封上,又缓缓移回到江砚惨白的脸上。
她看了他很久。
然后,非常非常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更改的决绝。
江砚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被这个轻微的摇头彻底击垮了。最后一丝希冀从他眼中湮灭。
他闭上眼,两行眼泪无声地从深陷的眼窝里滑落,混进胡茬里。
他没有再试图说什么,也没有力气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佝偻着背,仿佛承担着无法想象的重量,慢慢地转过身,在那个黑衣男人的陪同下,一步一步,蹒跚地挪出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
林晚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阳光刺眼。
她伸出手,拿起那个厚厚的信封。掂了掂分量,然后,手指一松。
信封掉进床边的垃圾桶里,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像棺木合盖。
当天夜里,网络被一则匿名发布的视频引爆。
视频经过处理,声音变调,画面晃动,但内容清晰得骇人——铂悦酒店顶层宴会厅,穿着染血校服的女孩,无声的控诉,以及江砚彻底崩溃下失口吼出的:“行车记录仪早就毁了!毁了!”
紧接着,数家不受唐家掌控的媒体同时发布了深度报道,矛头直指三年前那场被定性为“意外”的车祸。报道里详细列出了疑点:货车司机账户不明来源的汇款、江家与唐家随后迅速推进的商业合作、以及最关键的那份——江砚本人在车祸后不久送修车辆并更换行车记录仪存储模块的维修记录复印件。
舆论海啸瞬间掀起。
【惊天反转!豪门订婚宴惊现血字控诉!】 【是意外还是谋杀?深扒三年前滨海大道车祸疑云!】 【江砚唐薇订婚宴现场失控视频曝光!】 【资本能否掩盖真相?】
每一个标题都触目惊心。江氏和唐氏的股价开盘即断崖式暴跌,集团大楼被记者和围观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合作方纷纷宣布暂停合作,划清界限。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清晨的阳光再次照进病房时,电视里正在播放早间新闻。画面里是江氏集团大楼前的混乱景象,记者们声嘶力竭地对着镜头报道着最新进展,字幕滚动着“警方已成立专案组重新调查”“江某、唐某已被依法控制”等字样。
林晚坐在床上,安静地看着。
画面一切,是唐薇被记者围堵在家门口的短暂镜头。她戴着墨镜,脸色苍白如鬼,在保镖的护卫下狼狈地躲闪着镜头,早已不见了往日半分优雅。一个记者的话筒几乎要戳到她脸上,尖锐的问题被淹没在嘈杂里。
林晚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屏幕暗下去,映出她平静无波的脸。
病房门被敲响。
主治医生和几位院方领导模样的人走进来,态度客气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林小姐,关于你的情况,我们进行了评估……”主治医生措辞谨慎,“考虑到你的身体恢复情况以及……近期外界的关注,我们认为,你可以出院了。”
他们很快办妥了所有手续,甚至体贴地询问是否需要安排车辆送她。
林晚摇了摇头,只接过那只装着寥寥无几个人物品的袋子。
她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一件简单的白色棉布裙。走出医院大门时,阳光毫无遮挡地落下来,有些刺眼。
她眯起眼,深吸了一口外面新鲜的、自由的空气。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毫不起眼的轿车。
车窗降下,驾驶座上那个给她送过制服、通过电话的男人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林晚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将那座充斥着消毒水、谎言和痛苦的白色建筑,彻底甩在身后。
男人专注地开着车,没有说话。
林晚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城市依旧繁华忙碌,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只有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粉碎,再也回不去了。
车子最终停在郊外一处僻静的墓园前。
男人递给她一束早已准备好的白色小苍兰。
“需要我陪你吗?”他问。
林晚摇摇头,接过花,独自下了车。
墓园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松柏的沙沙声。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沿着熟悉的小径往前走,最终在一块干净的石碑前停下。
照片上的少年,眉眼干净,笑容温和,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粹。他永远停留在了最好的年纪。
她蹲下身,将怀里的小苍兰轻轻放在墓前。白色的花瓣在风里微微颤动。
她伸出手,指尖缓缓拂过石碑上冰凉的名字。
【顾 屿】
那个真正在三年前那场“意外”中死去的少年。那个和她一起在合欢树下看书、分享耳机听歌、偷偷计划着未来的少年。那个被江砚疾驰而来的跑车、和那辆被“引”过来的货车,共同碾碎了所有未来的少年。
江砚以为她是为了自己复仇。
唐薇以为她是为了争风吃醋。
他们都错了。
从始至终,她要讨还的血债,署名顾屿。
她静静地在墓前站了很久,直到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暖金色。
风更大了些,吹起她的裙摆和发丝。
她最后看了一眼照片上笑容干净的少年,转过身,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墓园外走去。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前方,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蜿蜒成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
她没有回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