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密信·北疆传来的最新战报
棠梨馆的夜,在经历了梦魇惊魂与投毒风波后,陷入一种表面沉寂、内里紧绷的诡异平静。
外间,萧澈背对着内室珠帘,负手立于窗前。夜色吞噬了庭院景致,只余下窗纸上映出的、他自己模糊而冷硬的轮廓。手背上那道细微却火辣辣的划痕,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时刻提醒着他方才那电光石火间的惊险与……荒谬。
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伤口边缘。
那绝非错觉。
力度、速度、角度……精准狠辣,直取要害。那是无数次生死搏杀中才能淬炼出的本能,绝非一个深宫娇养、体弱多病的公主所能拥有。
怀疑的藤蔓一旦开始疯长,便会迅速缠绕理智的高墙。皇姐近日来的种种“异常”、那些连御医都束手无策却总能“侥幸”脱险的刺杀、百里牧云那过于“及时”且“对症”的援手……甚至更早之前,那些被他忽略或强行用“巧合”解释的细微违和感,此刻都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撞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她是谁?
这个可怕的问题再次浮现,带着尖锐的钩刺,刮擦着他的神经。
若她不是皇姐……那真正的皇姐又在何处?眼前这人,伪装成皇姐的目的又是什么?是保护?还是……取代?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然而,下一刻,那枚淬毒的黑色火焰耳坠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阴毒的杀招、那无所不用其极的灭口手段,又是实实在在针对“长公主萧灼”的。若她是假的,对方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地刺杀一个“假货”?
逻辑陷入死循环。信任与怀疑如同两头凶兽,在他心中疯狂撕扯。
他能感觉到内室投来的、那双看似柔弱无助,实则在他转身后便迅速褪去惊惶,变得深不见底的目光。她还在演,滴水不漏。而他,明明疑窦丛生,却不得不配合着演下去。
这种被无形操控、置身迷雾的感觉,让一向掌控全局的听雨楼楼主感到前所未有的憋闷和……一丝被挑衅的怒意。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想做什么……他暗自攥紧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澈儿绝不会让你伤害皇姐分毫。若你真是皇姐……我拼死也会护你周全。若你不是……
他眼底掠过一丝极寒的厉色。
那便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真相!
内室,锦书悄无声息地递上一杯温水。萧烬接过,指尖冰凉,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惊魂未定的苍白与脆弱。她小口啜饮着,借助杯盏的遮掩,目光极快地扫过外间萧澈紧绷的背影。
失误了。
虽然用后续的“投毒事件”成功转移了他的焦点,甚至加剧了他的保护欲和对外部敌人的愤怒,但那一瞬间的本能反应,终究是在他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萧澈不是蠢人。相反,他心思缜密,观察力极强。这根刺,不会轻易消失,只会随着时间悄然生长。
必须加快速度。在这根刺长成参天大树、彻底刺破这层脆弱伪装之前,必须完成京中的清洗,然后……抽身而去。
想到北疆,心口又是一阵窒闷的抽痛。姐姐的伤……到底如何了?军报总是语焉不详,报喜不报忧。她需要更准确的消息。
就在室内两人各怀心思,空气凝滞得几乎能滴下水来时,苑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迅疾却轻巧的脚步声,与之前巡逻卫队的沉重步伐截然不同。
萧澈猛地回身,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殿下。”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单膝跪地,气息微喘,显然是长途奔袭而至。来人穿着夜行衣,并未蒙面,露出一张平凡却精干的脸孔,正是听雨楼专门负责传递最高级别密信的“疾风使”。
他双手高举过头顶,呈上一支细小的铜管,铜管密封处烙着听雨楼独特的朱漆印记,印记上还刻有三道细小的金纹。
三道金纹!萧澈瞳孔微缩。这是代表最紧急、最机密军情的等级!
北疆!
他几乎是抢步上前,一把抓过铜管,指尖内力微吐,震碎朱漆封印,从中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信。信纸是一种特制的韧皮纸,遇水不腐,遇火难燃。
萧澈迅速展开密信,目光如电扫过其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起初,他的眉头紧锁,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信上报的果然是北疆最新战况,且形势极其严峻。蛮族主力并未如预料般后撤,反而纠集了更多部落联军,发动了规模空前的疯狂反扑。镇北军虽拼死抵抗,但伤亡惨重,数处关隘告急!
他的心跳几乎漏停一拍,仿佛能看到北疆风雪中,尸横遍野、血色染冰河的惨烈景象。那……皇姐她……
他的目光急切地向下搜寻,终于找到了关于“镇北将军”的专项禀报。
“……将军亲临前锋,率玄甲营死守鹰嘴崖,血战一日夜,击退蛮族七次冲锋……然,将军为救麾下副将,左肩旧伤崩裂,为新淬毒的狼牙箭所中,坠马……幸得亲卫拼死抢回……军中医官束手,毒伤反复,高烧不退,昏迷中仍频呼‘京中’、‘安定’……”
字迹在这里略显凌乱,显是书写者心情亦极度沉重。
“啪嗒”一声轻响。
是萧澈的手指失控地颤抖,韧皮纸的边缘被他捏得变了形。
旧伤崩裂!毒箭贯体!高烧昏迷!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他的心脏,瞬间将他所有的怀疑、猜忌、愤怒都烧成了灰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和撕心裂肺的痛楚!
皇姐……真正的皇姐……正在北疆苦寒之地,承受着这样的痛苦和危险!
而他……他刚才在做什么?他竟然在怀疑躺在里面那个、可能是皇姐留下的替身?!他竟然因为一个可能是应激下的自卫动作而心生芥蒂!
巨大的愧疚和自责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他的脸色变得比里面的“萧灼”还要苍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的桌案才能站稳。
内室珠帘后,萧烬虽看不清信上具体内容,但萧澈瞬间剧变的脸色、骤然粗重的呼吸、以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与痛苦,让她的心脏也猛地沉了下去!
北疆出事了!而且是大事!姐姐……
她几乎要克制不住冲过去抢过那封信的冲动,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维持着“病弱茫然”的姿态,只是那双掩在锦被下的手,已经冰凉一片。
“殿下?”跪在地上的疾风使见萧澈神色骇人,低声提醒了一句。
萧澈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眼眶的酸涩和喉咙的哽塞,继续往下看。
信的后半部分,笔迹稍稳,提到了转机。
“……万幸,三日前,一游方郎中持……持殿下您的私人令牌闯入军营,称受您所托,特来为将军疗伤。其医术通神,竟稳住了将军伤势,逼出大部分毒素,言道……言道将军性命已无大碍,但需静养数月,且左臂日后恐……”
信纸在这里有轻微的褶皱,像是写字的人犹豫了一瞬。
“……恐难恢复如初,于武学一途……恐有大碍。”
萧澈闭了闭眼,心痛如绞。于武学一途有大碍……对于姐姐那样骄傲、那样武功绝世的人来说,这比杀了她还要难受!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迅速看向落款处的时间标记。这封信发出至今,已有四日。也就是说,姐姐目前应该已经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旧高高悬着。北疆战事未平,主帅重伤……局面依然危如累卵!
“那名郎中现在何处?”萧澈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回殿下,属下出发时,那位先生仍在军中为将军调理。他让属下带话给殿下,”疾风使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原话,“‘京城之事,殿下放手施为,北疆之重,暂由卑职分忧。故人所托,必不敢忘。’”
故人所托?
萧澈微微一怔。他并未委托过什么游方郎中去北疆!他的私人令牌……除了他自己,只有极少数绝对心腹持有……难道是……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内室方向。
是了!只有可能是“她”!是眼前这个伪装成皇姐的人安排的!她竟能调动如此能人异士,并且对北疆局势、对姐姐的伤情了如指掌!
她到底是谁?她背后究竟是怎样一股力量?
怀疑再次升起,却与先前截然不同。这一次,掺杂了太多的震惊、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似乎……真的在倾尽全力保护皇姐。甚至可能,皇姐的重伤得以缓解,也全靠她未雨绸缪的安排。
若真如此,那她方才那出于“本能”的防卫一击……是否也源于某种长期处于危险环境中形成的习惯?而非……恶意?
萧澈的心乱如麻。
他挥了挥手,让疾风使退下休息。自己则重新看向那封密信,目光最后落在“京中”、“安定”那几个字上。
姐姐在昏迷中,最挂念的依旧是京中的局势,是“安定”。
他忽然明白了。
无论眼前这个“皇姐”是真是假,无论她背后藏着多少秘密,至少目前,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稳住京城,铲除对皇姐、对南靖江山的威胁。
而这,也是他能为自己远在北疆、生死线上挣扎的真正皇姐,所能做的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事!
所有的犹豫、猜疑、个人情绪,在这一刻,都必须让位于这个最高目标。
他再次转身,看向内室时,眼神已经变得不同。之前的震惊、恐慌、愧疚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决绝和冷静。
他走到珠帘边,并未进入,只是隔着一道帘子,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皇姐。”
萧烬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这一次,至少有七分是真),怯怯地望向他。
“北疆……战事吃紧,但将军……已得良医,暂无性命之忧。”他选择性地告知了部分信息,略去了重伤细节,“皇姐不必过于忧心。”
他看到“皇姐”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璀璨的亮光,那是极度担忧后骤然放松的真实反应,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
“真……真的吗?太好了……谢天谢地……”她喃喃着,双手合十,仿佛在感谢上苍,眼泪落得更凶,却是喜悦的泪水。
萧澈的心又被揪了一下。这反应……太真实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方才又有贼人欲投毒,已被拿下。京城魑魅魍魉横行,竟敢屡次对皇姐下手。澈儿向皇姐保证,定会以最快速度,将这些阴沟里的老鼠一一揪出,碾碎他们的骨头!还皇姐一个清净,也让远在北疆的将士们无后顾之忧!”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铁血般的杀伐之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海里捞出来的石头,冷硬、沉重,砸在地上铿锵作响。
这不是平日里那个会对着皇姐撒娇、看似温润的皇子萧澈。这是听雨楼楼主,是掌控着庞大地下情报网络,一旦展露锋芒便足以令朝野震颤的暗夜之王。
萧烬隔着珠帘,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这种变化。她心中微动——很好,愤怒与保护欲已经彻底压过了怀疑,并且被引导向了正确的敌人。
她所要做的,就是继续扮演好这个受惊的、需要保护的靶子,同时,在暗处为他,也为她自己,铺平通往最终清算的道路。
“澈儿……”她哽咽着,仿佛被他话语中的狠厉吓到,又仿佛是因为找到了依靠而感动,“一切……一切小心。皇姐……皇姐只有你了。”
这句话,七分演戏,却也有三分真意。在这诡谲的京城,目前能明面上动用最大力量追查此事的,确实只有萧澈。
萧澈深深看了帘后那模糊而脆弱的身影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皇姐放心休息。一切,有我。”
说完,他毅然转身,大步向外走去,不再有丝毫迟疑。
“传令下去,所有针对承恩公府、南疆门客、以及黑炎令的调查,等级提升至最高!动用一切可用资源,我要在十二个时辰内,看到关键突破口!”
他的命令冰冷而迅速,消失在棠梨馆外的夜风中。
内室,直到萧澈的脚步声彻底远去,萧烬脸上的柔弱惊惶才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深沉的忧虑。
她轻轻挥了挥手。锦书无声退至外间守候。
萧烬从枕下摸出一枚仅有指甲盖大小、温润剔透的玉符,指尖在内力催逼下,迅速在上面极细的纹路间点划了几下。
然后,她将玉符紧紧攥在手心,贴在心口,仿佛那样就能离北疆那座风雪笼罩的军营更近一些,能感受到姐姐的呼吸和心跳。
姐姐……等着我。京城这边,很快就结束了。
等我。
夜色更深,距离秋狝大典,只剩最后两天。
而一封来自北疆的密信,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让本就暗流汹涌的京城,彻底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