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惊变·谢孤舟的舍身相护
主营帐内，空气凝滞如冰。
那枚代表着死亡与阴谋的“无烬城”令牌，仿佛带着无形的寒气，让帐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萧澈盯着那令牌，眼底翻涌着滔天巨浪，愤怒、后怕、以及被挑衅的冰冷杀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破体而出。
“无烬城……”他再次重复这三个字，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他们真是……好大的狗胆！”
他猛地转头，看向软榻上似乎被吓得魂不附体的“皇姐”，心中的保护欲瞬间攀升到顶峰。无论这背后是栽赃还是真正的无烬城手段，目标直指皇姐，这一点毋庸置疑！
“皇姐，你安心在此休息，我出去看看。”萧澈压下翻腾的情绪，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稳，“锦书，照顾好殿下。世子，劳烦你在此稍坐，护卫皇姐安全。”他将“护卫”二字咬得微重，目光与百里牧云接触一瞬。
百里牧云微微颔首，神色温润却郑重：“殿下放心，牧云必竭尽全力。”他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无人察觉的细微粉末悄无声息地飘散在帐门附近，形成一道无形的毒障——这是南疆秘法，非致命，却能令擅入者肢体短暂麻痹，示警报信。
萧澈深深看了一眼似乎惊魂未定、依赖地望着他的“皇姐”，一咬牙，转身大步而出。帐帘落下，隔绝了他焦灼的背影。
帐内，似乎只剩下清冷的安神香在静静燃烧。
萧烬倚在软榻上，长睫低垂，掩去眸中所有情绪，只余下苍白的侧脸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扮演着完美的受惊公主。锦书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百里牧云坐在离软榻不远处的梨花木椅上，姿态依旧优雅，他端起内侍重新奉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吹气，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温润的眉眼。
“殿下的演技，愈发精湛了。”忽然，他极轻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语气平淡如同闲聊，内容却石破天惊！
锦书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头垂得更低。
软榻上的萧烬，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一下，只是那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瞬，快得如同错觉。她依旧维持着那副脆弱无助的姿态，仿佛根本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百里牧云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抿了口茶，继续用那气音般的声音说道：“方才那一箭，角度刁钻，淬毒见血封喉，若非算计到毫厘，便是真有天佑。而无烬城的令牌……呵，做得太真，反而假了。他们杀人，何须自报家门？更像是巴不得将这潭水搅得更浑。”
他像是在分析，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目光却并未看萧烬，而是落在手中白瓷茶杯上，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有趣的纹路。
“世子……”萧烬终于开口，声音细弱，带着惊惧过后的沙哑和一丝茫然，“你……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什么演技……无烬城……我好怕……”她说着，身体又微微发起抖来，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眼眶微红，像是被他的话语再次惊吓到。
百里牧云放下茶杯，抬眸看向她，目光温和依旧，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情绪极深，像是沉淀了多年的时光与秘密。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带着安抚的意味：“是牧云失言了。殿下受惊，不该再听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您只需安心，外面有皇子殿下，帐内有牧云，绝不会再让您受到丝毫伤害。”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像是接上了自己之前的“胡言乱语”，又完美地掩饰了过去。
萧烬怯怯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重新将脸埋入软枕，仿佛疲惫不堪，需要休息。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
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虽未捅破，却已被无声地润湿，露出了其后模糊而危险的轮廓。
百里牧云知晓她的身份？或者至少，知晓此刻的“萧灼”并非本人？他是在试探，还是在暗示合作？他究竟是哪一边的人？
无数念头在萧烬心中电闪而过，但她的外表，依旧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金枝玉叶。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缓流逝。帐外隐约传来兵马调动、呼喝搜查的声音，显得遥远而模糊，更衬得帐内气氛诡异莫名。
突然——
“嗖！嗖嗖！”
数道极其尖锐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帐外不同方向同时响起！目标并非帐门，而是直接穿透了营帐厚实的牛皮帐壁！
来的不是箭矢，而是数枚乌黑发亮、造型奇特的梭镖！它们旋转着，撕裂帐壁，带着凄厉的尖啸，从数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直射向软榻上的萧烬！
速度快得惊人！角度毒辣至极！完全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
这不再是试探！这是绝杀之局！动手之人，计算精准，狠辣果决，而且对帐内布局似乎了如指掌！
“殿下小心！”锦书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想扑过去，但她的速度根本来不及！
百里牧云脸色骤变，一直温润的神情第一次出现裂痕，他猛地起身，袖袍一拂，数点寒芒激射而出，精准地撞向其中两枚梭镖！
“叮！叮！”
两声脆响，两枚梭镖被他的暗器打偏，“咄咄”两声钉入旁边的立柱，镖尾剧颤！
但还有三枚！已然射到萧烬面前！一枚直取咽喉，一枚射向心口，一枚袭向小腹！
在这生死一瞬，萧烬的瞳孔深处，冰封的湖面骤然裂开，闪过一丝极致冰冷的戾气！她的身体本能就要做出反应，那是在无数生死边缘磨砺出的、远超常人的应变能力！
但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她硬生生压住了所有本能！不能暴露！至少现在不能！
她只是发出了一声极度惊恐的、破碎的尖叫，身体仿佛吓傻了一般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死亡逼近——至少，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如此。
眼看那淬毒的梭镖就要将她穿透——
“嘭！”
一声巨响，帐顶猛地破裂！一道玄黑色的身影如同陨星般疾坠而下，带着一股决绝惨烈的剑气，精准无比地落在萧烬身前！
那人甚至来不及完全站稳，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化作一片密不透风的璀璨光幕！
“铿！铿！噗——！”
两声金铁交鸣的爆响！射向咽喉和心口的两枚梭镖被剑光精准绞碎！
但第三枚射向小腹的梭镖，因为角度太过刁钻，速度太快，终究未能被完全挡开！
那道玄黑色身影猛地一个旋身，竟是用自己的左肩胛骨，硬生生撞偏了那枚梭镖最后的轨迹！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
梭镖擦着他的肩胛飞过，带出一溜血珠，深深钉入他身后的地面，镖头几乎全部没入土中！可以想象，若是射实了，会是何等可怕的后果！
直到此刻，帐内众人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一身玄黑色劲装，勾勒出挺拔孤峭的身形。面容冷峻，线条分明，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怠与孤高，正是江湖第一剑客——谢孤舟！
他持剑而立，挡在萧烬榻前，身形稳如山岳，只是左肩处的衣物已被划破，鲜血迅速渗出，染红了一小片衣料。但他仿佛毫无所觉，一双寒星般的眸子锐利如剑，冷冷地扫视着梭镖射入的方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杀气和无边寒意。
“谢……谢孤舟？”萧澈去而复返，他刚出帐没多久就听到帐内异响和尖叫，心急如焚地冲回来，恰好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顿时惊在原地。
他看看挡在皇姐身前、肩头染血的谢孤舟，又看看榻上吓得似乎已然失语、脸色惨白如纸的皇姐，一时间，巨大的震惊、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冲击着他的心神。
谢孤舟……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又为什么要拼死保护皇姐？他们之间……
萧澈的心猛地一沉，某种不愿深想的猜测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
“咳咳……”谢孤舟轻轻咳嗽了两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显然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爆发和硬抗，也牵动了他旧日与萧烬交手时留下的内伤。但他握剑的手依旧稳定无比，目光冷冽地扫过萧澈和百里牧云，最终落在那些破损的帐壁和地上的梭镖上。
“不是无烬城的手法。”他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直接否定了之前的令牌指向，“这是西蜀唐家的‘追魂梭’，配合特殊的机簧发射，无声无息，专破内家罡气。”他行走江湖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了来历。
“西蜀唐家？”萧澈眉头紧锁，立刻上前检查那梭镖和帐壁破口，脸色愈发难看。唐家以机关暗器闻名，亦正亦邪，从不轻易参与朝堂之争。是谁能请动他们？还用了这种几乎是自杀式的袭击方式？
帐外的侍卫此时才惊慌失措地冲进来，看到帐内情形，顿时跪倒一片请罪。
“废物！”萧澈暴怒，“连营帐都守不住！要你们何用！滚出去！扩大搜查范围，重点排查西蜀方向的人！再有疏漏，提头来见！”
侍卫们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气氛更加肃杀。
谢孤舟这才缓缓收剑入鞘，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软榻上的萧烬身上。
此时的萧烬，似乎终于从极致的惊恐中缓过一丝神。她微微抬起头，泪眼朦胧，长发有些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红色的骑射服更衬得她肤白如雪，脆弱得像是一碰即碎的水中月影。她看着谢孤舟，尤其是他依旧在渗血的肩头，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滚落，那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茫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意识到的震动和复杂。
她认得这追魂梭，也大致猜得到是谁的手笔。这局中局，一环扣一环，既要杀她，又要将水搅浑。谢孤舟的出现，是个意外，却又在某种情理之中。他竟会为她挡镖……为这个“萧灼”……
谢孤舟看着她这副模样，那双总是冷冽孤高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情绪太快，像是心疼，像是困惑，又像是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悸动与……熟悉感？
他下意识地朝榻边迈了半步，似乎想确认她是否安好。
但他这一步，却瞬间刺激到了旁边的萧澈！
萧澈猛地一步跨出，挡在了谢孤舟和软榻之间，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和审视，冷冷地盯着谢孤舟：“谢大侠，多谢你出手相助。不过，你为何会在此处？又为何如此巧合地出现在我皇姐的营帐之内？”他的语气充满了怀疑和敌意。谢孤舟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身手又太高，由不得他不怀疑这与刺杀是否有关联。
谢孤舟脚步顿住，面对萧澈的质疑，他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只是眼底深处那丝未能理清的情绪波澜尚未完全平息。他淡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恰逢其会而已。追踪一个叛徒至此，察觉此地杀气有异，便过来看看。”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江湖中人追踪仇敌，误入皇家猎场，并非不可能。
“叛徒？”萧澈眯起眼，“什么样的叛徒，值得谢大侠如此紧追不舍？”
“这与皇子殿下无关。”谢孤舟语气淡漠，显然不愿多谈。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一个冷冽如冰，一个警惕怀疑，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澈儿……”就在这时，萧烬虚弱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僵持的气氛。她伸出手，轻轻扯了扯萧澈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和依赖，“……别……谢大侠救了我……他是好人……”
她这话看似在为谢孤舟解围，实则更是巩固了自己受惊柔弱、不谙世事的形象，并将萧澈的注意力再次拉回到自己身上。
果然，萧澈立刻回头，看到皇姐泪眼婆娑、惊惧未消的模样，心立刻软了，也顾不得再盘问谢孤舟，连忙弯下腰安抚：“皇姐别怕，没事了，我在呢。”
谢孤舟看着萧澈对她那般呵护备至的模样，再看着她那完全符合传闻中“病弱公主”的脆弱情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方才那一瞬间……她看着他的眼神……那种极其细微的、仿佛穿透了灵魂的震动……是他的错觉吗？
为何……心跳会有些紊乱？为何会对这个只见了寥寥数面的公主，产生这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保护欲？甚至不惜硬抗旧伤出手？
这感觉，让他陌生，更让他警惕。他厌恶一切不受控制的情緒。
百里牧云悄然上前一步，温声开口，再次打破了沉默：“谢大侠受伤了，虽未中毒，但伤口颇深，需及时处理。殿下也受惊过度，需要绝对静养。此地不宜久留，刺杀一波接一波，恐还有后续。不如即刻护送殿下移驾更安全之所？”
他的建议总是如此及时又合理。
萧澈立刻点头：“世子所言极是！”他不能再让皇姐待在这个已经被突破的营帐里了。
“我去安排。”谢孤舟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冷淡，却不容置疑，“外面情况未明，我路径更熟，可先行开路。”他说完，不等萧澈回应，深深看了一眼榻上似乎因他的话语而又露出些许不安的萧烬，转身，玄衣一闪，已如孤鹤般掠出帐外，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肩头的血迹，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淡淡的腥气。
萧澈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心中的疑虑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深了。这个谢孤舟，出现的时机，出手的动机，以及对皇姐那细微的态度……都透着一股古怪。
但他此刻无暇深究，保护皇姐是第一要务。
“锦书，替皇姐收拾一下，我们立刻离开！”萧澈沉声吩咐，然后又看向百里牧云，“世子，劳烦你一同护卫。”
“分内之事。”百里牧云颔首。
萧烬任由锦书为她披上披风，她低垂着眼，掩去眸中所有翻腾的情绪。
谢孤舟……
他竟然会为她挡下那一镖。
为什么？
是因为他认错了人，将对“萧灼”那份莫名其妙的好感，投射到了这个假象上？
还是说……在那生死一瞬，他潜意识里感知到了什么？感知到了那隐藏在脆弱皮囊之下，与他纠葛更深、更烈的……那个真实的灵魂？
这个念头让她心口莫名一窒，泛起一丝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刺痛。
她迅速将这不合时宜的情绪压回冰封的湖底。
戏，还要继续演下去。
猎场之外，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或许正在等待着下一幕的开场。
她轻轻握紧了袖中的手指，指尖冰凉。
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