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染血·“公主”手中出鞘的剑
谢孤舟的身影如孤鸿掠出帐外,瞬息便融入围场混乱的夜色与喊杀声中。他离去时带起的微风,拂动了帐帘,也拂动了帐内凝滞的空气,却拂不散那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和紧绷到极致的危机感。
萧澈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指挥留下的精锐侍卫:“护住公主!我们走!”他一把将依旧“虚弱”的萧烬打横抱起,动作尽可能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锦书紧随其后,手中紧握着一柄短刃,眼神警惕。百里牧云护在另一侧,袖中手指微动,似乎随时准备弹出更多致命的毒粉或暗器。
一行人冲出已然破损的主营帐,帐外火把摇曳,人影幢幢,禁军与不明身份的刺客战作一团,兵刃碰撞声、惨叫声、怒吼声不绝于耳。显然,刺杀并非仅仅针对公主营帐,而是一场覆盖整个皇家围场的、规模浩大的袭杀!
“去西北角的望楼!”萧澈当机立断,那是围场中的制高点,墙体由巨石垒砌,易守难攻,且视野开阔,便于固守待援。
侍卫们立刻结成紧密的阵型,将萧澈、萧烬和百里牧云护在中心,且战且退,向着西北方向突进。
萧澈怀抱“皇姐”,她能感觉到他胸膛剧烈的心跳和手臂因用力而绷紧的肌肉。他一边挥剑格开零星射来的冷箭,一边不断低头查看她的情况,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或锐利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焦灼和守护。
“皇姐,别怕,抱紧我!”他在激烈的厮杀间隙,仍不忘低声安抚。
萧烬依言将脸埋在他颈侧,手臂“无力”地环住他的脖子,扮演着极致惊恐下的依赖。然而,她的目光却透过萧澈的肩膀,冰冷地扫视着混乱的战场。
刺客人数众多,身手不凡,配合默契,绝非乌合之众。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服装,混在慌乱的人群和侍卫中,时而突施冷箭,时而近身搏杀,目标明确——就是他们这一行人!或者说,就是萧澈怀中的“她”!
而且,这些人的路数……看似杂乱,却隐隐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军队作风,只是刻意混杂了江湖手法加以掩饰。是军中的人?还是……模仿军旅之人的江湖死士?
就在他们即将突破一片较为稀疏的林地,眼看望楼巨大的轮廓已在黑暗中显现时——
异变再生!
两侧的树林中,陡然响起一阵机括绷紧的嗡鸣!那不是弓弦,而是更沉重、更强劲的弩机!
“小心!破甲弩!”一名经验丰富的侍卫长嘶声大吼,声音充满了绝望!
下一刻,十数道黑影如同来自地狱的毒蛇,撕裂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攒射而来!目标并非分散的侍卫,而是集中射向被紧紧护在中心的萧澈和萧烬!
这是算准了他们的路线,在此地设下的绝杀埋伏!破甲弩,专破重甲,威力绝非寻常弓箭可比,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集的攒射,根本避无可避!
侍卫们拼死挥舞刀剑想要格挡,但弩矢力量巨大,速度太快!瞬间便有数名侍卫被弩矢穿透,带起一蓬蓬血雨,惨叫着倒地!
一支弩矢刁钻地穿过人缝,直射萧澈面门!他正挥剑格开另一支射向萧烬的弩矢,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根本来不及回防!
“殿下!”百里牧云惊呼,甩出数枚淬毒银针,试图击偏弩矢,但银针撞在粗大的弩杆上,只是溅起几点火星,根本无法改变其轨迹!
萧澈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而下!他下意识地想将怀中的“皇姐”更紧地护住,用后背去硬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怀中那一直“瑟瑟发抖”、“柔弱无骨”的“皇姐”,动了!
那不是受惊的颤抖,而是一种沉睡的凶兽骤然苏醒的震颤!
一直环在他颈后的、那只看似无力苍白的手,快如鬼魅般探出!五指纤长,却在探出的瞬间绷紧如铁,指尖甚至在火把的光线下折射出某种冰冷的、非人的光泽(那是常年练习某种极其阴毒指功留下的痕迹)!
那只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精准,后发先至,竟在空中一把抓住了那支足以洞穿铁甲的沉重弩矢!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那支精钢打造的弩矢,竟被她徒手硬生生捏断!断裂的箭杆被她反手一甩,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没入侧方的树林,立刻传来两声沉闷的惨叫和人体倒地的声音!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幻觉!
但下一刻,更令人震撼的场景出现了!
萧澈只觉得怀中一轻,那抹红色的身影已然脱离了他的怀抱,轻盈地落在地上。
她依旧穿着那身华丽却碍事的骑射服,脸色依旧苍白,甚至因为方才的剧烈动作,气息有些急促,唇边甚至溢出了一丝血迹(是她刻意咬破舌尖所致)。
但她的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惊恐,不再是脆弱,不再是茫然!
那是一种冰封千里的死寂,一种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森寒戾气!那双与萧灼一模一样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的是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杀戮欲望!
又一波弩箭射来!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只是反手——从身边一名刚刚倒下、手中仍握着佩剑的侍卫尸体旁——拔出了那柄染血的长剑!
剑入手,手腕一抖!
“嗡——!”
剑身发出一声清越却充满杀机的嗡鸣!仿佛沉睡的凶兵终于遇到了真正能驾驭它的主人!
红色的身影动了!不再是娇弱的公主,而是化作了地狱归来的修罗!
她的身法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红影,剑光却如同泼洒的水银,又如同骤然炸开的冰莲,精准无比地迎上那些激射而来的弩矢!
“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到让人窒息的金铁交鸣声爆响!
那些力道千钧的破甲弩矢,竟被她用一柄普通的侍卫佩剑,或挑、或拨、或斩,尽数击飞、劈碎!没有一支能越过她剑光组成的死亡屏障!
她的剑法,没有谢孤舟那种孤高绝世的剑意,也没有萧灼那种磅礴大气的光明感,而是极致的诡谲、狠辣、高效!每一剑都直奔要害,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仿佛是为杀戮而生的机器!那是一种浸透了无数鲜血和亡魂哀嚎的、纯粹的死亡之舞!
尤其是她的左手,并指如剑,或弹或点,总是在最不可思议的角度,精准地击中弩矢的侧面薄弱处,将其震偏!那手指的坚硬和力度,绝非一个“病弱公主”所能拥有!
这一幕,彻底震撼了所有人!
正在拼杀的侍卫们惊呆了,甚至忘了动作。
百里牧云温润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那是一种近乎痴迷的、压抑了多年的灼热。
而萧澈,更是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瞳孔放大到极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那道陌生的、散发着滔天杀气的红色身影!
那是……皇姐?
不!绝不是!
皇姐或许有秘密,或许不像表面那样柔弱,但绝不可能拥有如此……如此恐怖的身手和这种仿佛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杀气!
这个人……是谁?!
就在他心神剧震,几乎要停止思考的刹那,林中埋伏的刺客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片刻,随即发动了更疯狂的攻击!数名身手明显高出同伴一截的黑衣人如同鬼魅般扑出,直取刚刚落地、似乎力竭的萧烬!他们看出了她的威胁,也看出了她似乎旧伤未愈(那嘴角的血迹和微喘的气息是很好的误导),企图趁她气力不继时将她格杀!
“保护公主!”萧澈从巨大的震惊中强行拉回神智,嘶吼着想要冲上前。
但他距离稍远,且被两名悍不畏死的刺客拼死缠住!
百里牧云也被另外几人围住,虽然他用毒手法诡异,瞬间放倒了两人,但也被暂时拖住。
眼看那几名高手刺客的刀剑就要将那道红色的身影淹没——
萧烬眼中戾气大盛,正要不顾一切彻底爆发,哪怕暴露更多也在所不惜——
倏地!
一道比夜色更浓、比寒风更冷的剑光,如同九天之上劈落的黑色闪电,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噗噗噗!”
一连串血肉被割裂的闷响!
那几名扑向萧烬的高手刺客,动作瞬间僵住,喉咙处同时出现一道极细的血线,随即鲜血狂喷而出,一声未吭便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谢孤舟的身影悄然落在萧烬身前,玄衣墨剑,身姿依旧孤峭挺拔,只是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几分,左肩处的血迹蔓延得更大了一些。他方才显然经历了一番恶战,气息却依旧沉稳如山。
他背对着萧烬,没有回头,手中的孤鸾剑还在微微嗡鸣,剑尖滴落着温热的血珠。
但他的出现,他这精准无比、及时赶到的一剑,却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危险和杀戮暂时隔绝在外。
他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身后的“公主”。
那一眼,极其复杂。
有探究,有震惊,有疑惑,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悸动,以及……一丝深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他看到了。
看到了她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出手,那绝非寻常深闺公主所能拥有的剑法和杀气。那手法,那眼神,那周身弥漫的、与他追缉多年的那个“她”如出一辙的孤戾气息……
可是……怎么会?
萧澈此时也奋力斩杀了缠住他的刺客,冲到近前,他的目光死死钉在萧烬身上,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混乱、震惊、恐惧,以及一丝被欺骗的愤怒和巨大的茫然。
“你……你到底是谁?!”这句话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一直守护的、信赖的、甚至隐隐爱慕的皇姐,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一个……陌生的、可怕的、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萧烬持剑而立,剑尖斜指地面,鲜血顺着剑身蜿蜒流下,滴落在枯黄的草地上。夜风吹起她散落的发丝,拂过她苍白却冰冷的脸颊。
面对萧澈的质问,谢孤舟审视的目光,以及周围所有幸存侍卫惊疑不定的视线,她缓缓抬起头。
嘴角那丝血迹为她增添了几分破碎感,但她的眼神却平静得可怕,那是一种将所有情绪都彻底冰封后的死寂。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沙哑而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平静:“澈儿……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刚才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很害怕……身体自己就动了……”
她将一切都推给了“惊吓过度”和“身体本能”,一个看似荒谬,却又在极端情况下或许能勉强解释得通的理由。
然而,这个理由,还能骗得过谁?
至少,骗不过萧澈骤然深沉痛苦的眼神。
骗不过百里牧云眼底那了然又灼热的光芒。
更骗不过谢孤舟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寒星般的眸子。
谢孤舟的目光从她染血的剑尖,移到她微微颤抖的、捏着剑柄的、指节发白的手上,最后定格在她那双强行压抑着所有风暴、试图恢复“柔弱”的眼眸深处。
他久久没有说话,周围的喊杀声仿佛都远去。
良久,他才极轻地、几乎耳语般地吐出两个字,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到极致的意味:
“……是么。”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知道。
他一定知道了什么。
或者说,他心中的怀疑,已经变成了几乎确定的惊涛骇浪。
而萧烬,在这双重目光的夹击下,在这血与火的修罗场中,只觉得那身华丽的红衣,第一次变得如此沉重,如此束缚,仿佛要将她拖入无底深渊。
她的剑,终于还是出鞘了。
染着血,也撕开了那层精心编织了多年的、脆弱的伪装。
这场戏,越来越难演了。
而猎场的黑暗深处,那双一直注视着一切的眼睛,似乎满意地、无声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