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涟漪·彻夜难眠的猜忌与守护
谢孤舟那声轻飘飘的“是么”,如同冰锥,刺穿了喧嚣的战场,也刺穿了每个人紧绷的心防。
空气凝滞了一瞬。
周围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哀嚎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变得模糊而遥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持剑而立、嘴角染血的红色身影上,以及她身前那玄衣墨剑、气息冷冽的男人。
萧烬能感觉到谢孤舟目光的重量,那不仅仅是审视,更像是一种剥茧抽丝般的解剖,试图将她层层叠叠的伪装彻底撕开,露出内里最不堪、最黑暗的核心。他的眼神太锐利,带着一种常年追猎形成的、对谎言和伪装近乎本能的直觉。
而萧澈的目光则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海啸,充满了被颠覆的认知、被欺骗的痛楚,以及一种摇摇欲坠的、试图抓住最后一丝熟悉的渴望。他的世界正在崩塌,那个需要他保护、会对他撒娇、看似娇憨无害的皇姐,突然变成了一个能徒手捏断弩矢、剑法狠戾如修罗的陌生人。这种冲击,远比任何刀剑都更伤人。
百里牧云悄然上前半步,看似无意,却恰到好处地隔断了部分谢孤舟投向萧烬的视线。他温润的脸上带着关切,声音依旧平和,却暗含力量:“殿下受惊过度,体力透支,此地不宜久留,需立刻移至安全处休憩诊治。”
他的话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暂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谢孤舟缓缓收回目光,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深处,翻涌的波涛被强行压下,恢复成古井无波的深潭。他并未再看萧烬,而是转向依旧混乱的战场,声音冷澈:“刺客未清,危险仍在。百里世子,你护送……公主殿下前往望楼固守。萧澈,随我清剿残敌。”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戳破,仿佛刚才那句“是么”只是随口的回应。但这种刻意的忽略,反而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心惊。这是一种积累了更多疑窦的沉默,是将更大的风暴压抑在平静海面之下的危险信号。
萧澈猛地回过神,他看了一眼谢孤舟,又看了一眼被百里牧云微微护住的“皇姐”,眼神复杂至极。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问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一点头,哑声道:“好!”他需要战斗,需要发泄,需要用敌人的鲜血来麻痹自己混乱的思绪和那锥心的刺痛。
他提起剑,转身冲向最近的战团,剑势前所未有的狂暴,仿佛要将所有的震惊和愤怒都倾泻出去。
谢孤舟的身影也化作一道黑色闪电,掠向另一处刺客密集之处,剑光过处,必有人倒下,效率高得可怕,也冷得可怕。
百里牧云轻轻扶住萧烬的手臂,低声道:“殿下,我们走。”他的手指温热而稳定,传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内力,支撑着她微微发颤的身体——那并非全是伪装,强行压制旧伤、爆发内力、又急速收敛,对她的负荷极大。
萧烬借着他的力道,顺势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靠向他,脸上恢复那种受惊后的苍白与柔弱,手中的染血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仿佛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微微喘息着,睫毛低垂,掩去眸中所有情绪,轻声道:“……有劳世子。”
在剩余侍卫的拼死护卫下,一行人快速向着西北望楼转移。
一路上,依旧有小股刺客试图阻拦,但均被百里牧云诡异莫测的毒术和侍卫们的拼死抵抗击退。百里牧云始终护在萧烬身侧,他的动作看似温和,实则精准狠辣,每一次出手都直击要害,绝不拖泥带水,与他翩翩公子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萧烬默默观察着,心中对这位南疆世子的评估又上调了几分。他的用毒手法,绝非寻常江湖路数,更像是传承久远的秘术,带着南疆之地特有的诡谲与霸道。而他对自己那近乎本能的维护,也让她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他知道多少?他又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终于,望楼巨大的石门在身后沉重关闭,将外面的喊杀声暂时隔绝。
望楼内部空间颇大,此刻已聚集了不少逃入避难的皇室女眷、文官及其家眷,见到“公主”殿下被护送进来,纷纷上前行礼问安,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
萧烬立刻重新进入了角色,她身体微微摇晃,依靠在锦书身上,眼圈泛红,声音哽咽,对着众人柔声安慰:“大家……大家没事就好……外面……外面有谢将军和澈皇子在,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她表现得恰到好处,既显惊惧,又不失皇室公主的镇定与关怀,引得众人纷纷垂泪,感念公主殿下至此境地仍心系他人。
百里牧云在一旁静静看着,目光深邃。他看着她如何 effortlessly 切换回那个娇弱公主的面具,如何用三言两语安抚人心,那份精准的掌控力,绝非寻常女子能有。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一丝弧度,那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带着怜惜与赞叹的复杂情绪。
他上前一步,温声道:“殿下受惊了,需好生休息。楼内可有静室?”他转向望楼的守将。
守将连忙引路,将二楼一间相对干净整洁的房间腾出给公主殿下休憩。
房间内,终于只剩下萧烬、锦书和百里牧云三人。
门一关上,萧烬强撑着的那口气微微一松,身体晃了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方才情急之下的爆发,确实牵动了旧伤。
“殿下!”锦书惊呼,连忙扶她坐下。
百里牧云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瓶,倒出一粒莹润碧绿的药丸,递了过去:“这是我南疆秘制的‘碧凝丹’,对内腑震荡、气血翻涌有奇效,殿下请服下。”
萧烬抬眸看他,没有立刻去接。
百里牧云微微一笑,眼神坦荡而温和:“牧云若有害殿下之心,方才便不必出手。此药于殿下现状有益无害。”说着,他竟自己先拈起一粒,放入口中咽下,以示无毒。
萧烬沉默一瞬,终是接过药丸,送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温和的药力迅速蔓延开来,抚平着她翻腾的气血和经脉的隐痛,效果竟比药王谷的某些灵药也不遑多让。南疆秘术,果然名不虚传。
“多谢世子。”她低声道,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殿下不必客气。”百里牧云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手指上,那手指纤细白皙,完全看不出片刻前曾爆发出捏断弩矢的恐怖力量,“殿下方才……真是令人惊叹。”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叹还是试探。
萧烬心头一凛,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掩盖住所有情绪,她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再次搬出,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当时看见那弩箭射向澈儿,我……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自己就……就动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害怕……”她说着,身体微微发抖,像是真的被自己的“本能”吓到了。
锦书立刻配合地抱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殿下别怕,都过去了,您是吉人天相,上天庇佑……”
百里牧云静静地看着她表演,没有打断,也没有质疑。直到她说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一阵风。
“是啊,人在极度恐惧之下,确实可能激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他顺着她的话说,语气温和,仿佛真的信了,“只是……殿下那一下捏断弩矢的手法,以及后续那精妙绝伦的剑术……倒让牧云想起一位故人。”
萧烬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微微蜷缩。
百里牧云仿佛没有察觉她的紧张,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目光却如同最温柔的刀,细细剖开她的伪装:“那位故人,也擅长一种极其阴柔却霸道的指功,名曰‘碎玉’。修炼至极处,五指坚逾精钢,碎金断玉,不在话下。她的剑法,也如殿下方才那般,诡谲凌厉,于瞬息之间决人生死。”
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萧烬的心上。
碎玉指!他果然知道!他不仅知道,甚至可能……认得那个身份!
萧烬猛地抬头,看向百里牧云。对方依旧笑得温润如玉,眼神清澈,仿佛只是在闲聊一件寻常往事。但他眼底深处那抹了然与探究,却让她如坐针毡。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是在诈她,还是真的掌握了什么证据?
房间内的空气再次变得紧绷起来。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甲胄碰撞声和萧澈焦急的呼喊:“皇姐!皇姐你怎么样?”
脚步声急促地冲上楼梯。
萧烬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变回那个受惊过度的柔弱公主,软软地靠进锦书怀里。
百里牧云也适时地站起身,退开一步,脸上恢复恰到好处的担忧表情。
“砰!”房门被猛地推开,萧澈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和凛冽的夜风冲了进来。他发冠有些散乱,衣袍上溅满了暗红的血迹,脸上带着未褪尽的杀气和无法掩饰的焦虑。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榻上的萧烬,看到她脸色苍白、柔弱无骨地靠着侍女,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但随即又被更汹涌的疑虑和担忧淹没。
“皇姐!”他几步冲到榻前,半跪下来,紧紧抓住萧烬冰凉的手,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沙哑,“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哪里不舒服?”他的目光急切地在她身上巡视,仿佛要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
“澈儿……”萧烬看到他眼中的血丝和毫不作伪的担忧,心中莫名地刺痛了一下,她反手轻轻回握他,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没事……就是有些吓到了……你……你没受伤吧?”她注意到他袍角的血迹和手臂上一道不甚明显的划伤。
“我没事!都是小伤!”萧澈毫不在意地甩甩手,他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她,那眼神复杂得让萧烬几乎无法直视,“皇姐……刚才……刚才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问,“你那武功……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终于还是问出来了。当着百里牧云和锦书的面,虽然压低了声音,但那其中的震惊和困惑却无比清晰。
萧烬心中叹息,知道这一关终究要过。她垂下眼帘,长睫上沾染了细微的泪光,声音带着哭腔和浓浓的迷茫:“澈儿……我……我真的不知道……当时太可怕了,我看见你要受伤,就……就什么也顾不得了……等我回过神来,手里就拿着剑,地上……地上都是……”她像是回忆起了可怕的场景,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我好害怕……那不是我对不对?我怎么会那样……”
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将一个被自己突然爆发的“潜能”吓坏了的娇弱公主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澈看着她的眼泪,看着她惊惶无措的模样,心中的疑虑和震惊被巨大的心疼瞬间冲垮了大半。是啊,皇姐从小体弱,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可怕?一定是因为要保护他,在极度危险下激发出的潜能!他怎么能因为这就怀疑皇姐?他真是混蛋!
他立刻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语气充满了懊悔和自责:“皇姐别怕!别怕!是澈儿不好,澈儿不该问的!定是上天庇佑,见皇姐心善,才在危急关头赐予皇姐力量!没事了,都过去了,有我在,以后再也不会让皇姐遇到这种危险了!”他将她轻轻搂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背安抚,完全忘了旁边还有两个人。
萧烬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听着他坚定而自责的保证,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和熟悉的青草味道,心中那片冰冷的坚冰,似乎有一角悄然融化了,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流。这个傻弟弟……总是这样轻易地就相信她,保护她……
可是,骗他,她的心也会痛。
百里牧云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姐弟情深的戏码,眼神幽深,看不出喜怒。
锦书则低下头,默默退开几步,给两人留下空间。
过了好一会儿,萧烬的情绪似乎才“平复”下来,轻轻推开萧澈,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低声道:“我没事了……谢将军呢?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萧澈这才想起正事,连忙道:“谢将军武功高强,大部分刺客都被他和侍卫们剿灭了,只剩零星残敌在逃,正在清剿。他……他受了点伤,在处理伤口。”提到谢孤舟,萧澈的眼神又变得有些复杂,他想起了谢孤舟看向“皇姐”时那探究的眼神,想起了那声意味深长的“是么”。
“谢将军受伤了?”萧烬心头一紧,脱口而出,语气中的关切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真实得多。
萧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不同寻常的关切,愣了一下。
百里牧云的目光也微微一闪。
萧烬立刻意识到失态,连忙掩饰道:“谢将军是为了救我们才受伤的,我等理应关心……伤得重吗?”
萧澈压下心中的异样,摇头道:“左肩被弩箭擦伤,失血有些多,但未伤及筋骨,他已自行处理了。”他顿了顿,看着萧烬,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皇姐……谢将军他……他似乎对你刚才……”
“澈皇子。”百里牧云忽然开口,打断了萧澈的话,他笑容温和,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殿下受惊过度,需要静养。这些事,不如等明日天亮,局势稳定后再细说不迟。眼下,确保殿下安危才是首要。”
萧澈猛地醒悟过来。是啊,现在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不管谢孤舟怀疑什么,不管皇姐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现在最重要的是确保她的安全,不能再让她受到任何刺激和伤害。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
他立刻点头:“世子说得对。皇姐,你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守着,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他站起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沉稳,那个可靠沉稳的皇子似乎又回来了。
萧烬感激地看了百里牧云一眼,然后对萧澈柔柔一笑:“好,有劳澈儿了。”
萧澈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他需要冷静,需要好好梳理今晚发生的一切。但他守护皇姐的决心,从未改变。
房间内再次安静下来。
锦书悄无声息地退到外间守候。
只剩下萧烬和百里牧云。
百里牧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逐渐平息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打扫战场的声音,缓缓道:“危机暂解,但暗流未止。今夜之事,绝非偶然。”
萧烬靠在软枕上,药力逐渐化开,身体舒服了许多,但心神却愈发疲惫。她看着百里牧云挺拔修长的背影,沉默片刻,终于不再完全伪装,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和疲惫:“世子想说什么?”
百里牧云转过身,月光透过窗棂,在他温润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有些莫测。他看着她,目光依旧温柔,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牧云想说,无论殿下是谁,无论殿下身上有多少秘密,牧云此来京畿,所求不过一事——”
他微微停顿,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护您周全。”
“无论您是光芒万丈的长公主殿下,还是……”他目光深邃,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影子,“……别的什么人。牧云之心,天地可鉴,至死不渝。”
这不是试探,而是近乎直白的表态和承诺。
萧烬的心湖被狠狠搅动了一下。她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温和、眼神却无比执着的男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几乎已经挑明了他知道她的另一重身份,但他选择不是揭露,不是质问,而是……守护?
为什么?
因为幼年那短暂的情谊?还是因为南疆与皇室、或者说与“她们”之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盟约?抑或是……别的?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望楼另一间僻静的厢房内。
谢孤舟褪下半边衣衫,露出精壮的上身。左肩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仍在缓缓渗出。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面无表情地清洗着伤口,撒上金疮药,然后用牙齿咬住绷带一端,动作熟练至极地为自己包扎好。
整个过程,他一声未吭,只有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显示着这个过程并非毫无感觉。
处理好伤口,他穿上干净的里衣,玄色外袍随意搭在一边。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苍白的脸庞和散落的几缕墨发。
窗外,残月如钩,寒星点点。猎场的血腥气似乎也被风吹散了些许。
他的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飞镖。这是方才在那几名被他一剑封喉的刺客首领身上搜到的。飞镖的样式很普通,但镖身上却刻着一个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标记——一道燃烧的火焰纹。
这个标记,他认得。
不属于军中,也不属于寻常江湖门派。而是与一个极其神秘、专接脏活、行事风格狠辣诡异的秘密组织有关。这个组织,甚至与“无烬城”都有过一些不甚愉快的摩擦。
他们为何会出现在皇家围场?目标真的是公主?还是……另有所图?
他的眼前,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双眼睛。
那双在危急关头,骤然褪去所有柔弱伪裝,变得冰冷、戾气、充满了纯粹杀戮欲望的眼睛。
那双眼睛……和他追缉了多年的、那个“无烬城”首领烬……太像了。
不,不仅仅是像。
那一刻的眼神,那种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孤戾与冰冷,几乎一模一样!
可是,怎么会?
一个是深宫娇养、病弱堪怜的公主。
一个是黑暗世界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之王。
这两个身份,如同光与影的两极,怎么可能重叠在一个人身上?
难道……是易容?是替身?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秘术?
谢孤舟的眉头紧紧锁起,心中疑窦丛生,如同乱麻,越理越乱。但他那颗常年冰封的心,却因为那个截然不同的眼神,而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悸动起来。
一种荒谬却又无比强烈的直觉撞击着他的理智——他一直以来,是不是都搞错了什么?
他追寻的那道影子,是否从来就不在遥远的江湖,而一直近在咫尺?
还有她最后那番“惊吓过度”、“身体本能”的说辞……漏洞百出,欲盖弥彰。
谢孤舟缓缓握紧了手中的那枚黑色飞镖,镖尖刺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却让他混乱的思维清晰了一丝。
他需要证据。
他需要确认。
他必须弄清楚,那璀璨光芒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影。
而此刻,萧澈背靠着萧烬房间外的墙壁,缓缓坐倒在地。他仰起头,望着走廊冰冷的石顶,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皇姐捏断弩矢、挥剑如舞的那一幕,以及她此刻在房间内柔弱哭泣的模样。
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在他脑中疯狂交战,撕扯着他的认知和情感。
他该怎么办?
他该相信什么?
而房间内,萧烬终于抵挡不住身体的疲惫和药力的作用,沉沉睡去。只是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依旧紧蹙,仿佛承担着无法言说的重负。
百里牧云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她沉睡的容颜,眼神温柔得像一潭春水,却又深得看不见底。他从袖中取出一块质料奇特的、触手冰凉的黑色令牌,令牌正面,雕刻着一朵盛开的、妖异的曼陀罗花。
他指尖轻轻抚过花瓣,无声地叹了口气。
风波,才刚刚开始。
这一夜,望楼之内,无人安眠。猜忌、守护、探究、迷茫、暗涌的情愫……如同无声的涟漪,在每个人心中层层扩散开来。
而猎场边缘的黑暗深处,那双窥探一切的眼睛,满意地看着望楼的轮廓,悄然隐没。
棋局已布,棋子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