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清洗·雷霆手段与无声硝烟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仿佛要将望楼彻底吞噬。楼外的厮杀声早已平息，只余下夜风吹过林梢的呜咽，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伤者呻吟和士兵打扫战场的沉重脚步声，更衬得楼内死寂般的压抑。
萧澈背靠冰冷的石墙坐在走廊地板上，长剑横于膝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冰冷的纹路。他闭着眼，试图将脑海中那两个截然不同的“皇姐”形象融合起来，却只觉得头痛欲裂，心乱如麻。
一个是会赖床、怕苦药、喜欢甜食、看到他练剑受伤会偷偷掉眼泪的娇气包。
一个是能徒手断弩、剑招狠戾、眼神冰寒如修罗的煞星。
哪一个才是真的？或者……都是真的？这怎么可能？！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百里牧云还在里面，那个南疆世子，看似温润无害，却总给他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他对皇姐的维护太过自然，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他知道什么？他和皇姐之间，到底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过往？
还有谢孤舟……他那声轻飘飘的“是么”，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心里，不断释放着名为“怀疑”的毒素。
萧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憎恶这种猜忌的感觉，尤其对象是他从小发誓要保护的皇姐。可亲眼所见的那一幕，太过震撼，太过……颠覆。
就在他心绪翻腾之际，楼下忽然传来一阵不大却清晰的骚动，夹杂着兵器出鞘的铿锵声和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又迅速归于死寂。
萧澈瞬间警觉，握紧剑柄豁然起身！有变故？！
几乎同时，对面房间的门被轻轻拉开，谢孤舟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已换上一身干净的玄色劲装，左肩处的伤口被很好地掩盖在衣物之下，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却锐利如初，仿佛能洞穿一切黑暗。他显然也听到了楼下的异动。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和疑问。
“我去看看。”萧澈压低声音道，下意识地想将可能的危险隔绝在皇姐的房间之外。
“一起。”谢孤舟的声音冷澈，不容置疑。他迈步而出，动作间依旧带着剑客特有的轻盈与稳定，仿佛肩上的伤不存在一般。
萧澈没有反对。此时此刻，任何异常都可能牵扯到皇姐的安危，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两人默契地一左一右，沿着楼梯悄无声息地向下潜行。
望楼一楼大厅内，火把重新被点燃，光线摇曳。原本惊魂未定、相互依偎着休息的贵族官员及其家眷们，此刻都惊恐地缩成一团，目光恐惧地望向大厅中央。
那里，百里牧云不知何时已下了楼，正站在那里，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笑意。但他脚下，却躺着一名穿着禁军服饰的士兵，喉间插着一根细如牛毛的碧色银针，已然气绝，眼睛瞪得极大，似乎死不瞑目。
旁边，还跪着两个被侍卫反剪双手、堵住嘴巴的人，同样穿着禁军服饰，脸色惨白，浑身抖如筛糠。
“发生何事？”萧澈沉声问道，目光扫过地上尸体和跪着的人，最后落在百里牧云身上。
百里牧云闻声回头，见到萧澈和谢孤舟一同下来，似乎并不意外，他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地解释道：“惊扰两位了。方才清理战场时，发现这几人行迹可疑，便命人暗中留意。果然，就在片刻前，此人——”他指了指地上尸体，“试图将一枚毒针射向一名受伤昏迷的官员，被在下及时发现制止了。”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过程显然凶险万分。能在这种混乱环境下精准发现并瞬间击毙一名训练有素的暗杀者，其观察力、反应速度和狠辣手段，绝非寻常世子所能拥有。
谢孤舟的目光落在那根碧色毒针上，眼神微凝。又是南疆秘毒？他看向百里牧云，对方却坦然回视，笑容依旧温和，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杀那官员？”萧澈追问道，眉头紧锁。刺客不是已经清剿干净了吗？怎么还有漏网之鱼？而且目标似乎不再是皇姐？
百里牧云轻轻抬手，旁边一名侍卫立刻会意，将跪着的其中一人口中的布团扯下。
“说！”侍卫厉声喝道。
那被俘者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磕磕巴巴地求饶：“饶命……大人饶命……小的……小的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萧澈上前一步，声音冰冷。
“是……是……”那人眼神闪烁，似乎极其恐惧背后的主使，但看到百里牧云那双依旧带笑却冰冷彻骨的眼睛，以及旁边同伴的尸体，最终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嚎叫道：“是……是冯大人！是兵部侍郎冯奎冯大人！他……他让我们混在禁军中，趁乱……趁乱杀了李侍郎灭口！因为李侍郎手里有……有他贪墨军饷、勾结……”
他的话未说完，旁边另一名被俘者突然猛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球暴突，脸色瞬间变得青黑，竟转眼间就毒发身亡！显然是早已服下了致命的延时毒药！
而正在说话这人见状，吓得惨叫一声，竟也眼睛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大厅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兵部侍郎冯奎？灭口？贪墨军饷？勾结？
信息量巨大，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丛生的湖面！
萧澈脸色铁青。冯奎是朝中重臣，更是此次秋狝护卫工作的副统领之一！他竟然敢在围场安排杀手，不仅要行刺皇姐，事败后还要灭口知情官员？！这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和阴谋，恐怕远比想象中更深！
谢孤舟的眉头也蹙了起来。江湖与朝堂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此次事件，分明是朝堂内部的倾轧和阴谋，却动用了如此多的江湖死士和诡异手段（包括那火焰纹飞镖），甚至险些将他也卷入其中。这潭水，太浑了。
百里牧云看着地上新增的尸体和晕厥的活口，脸上那丝温和的笑意终于淡去，化作一种冰冷的淡漠。他轻轻挥手，示意侍卫将现场清理干净。
“看来，某些人是狗急跳墙了。”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刺杀公主殿下未成，便急着清除可能暴露自己的线索。只可惜，手段糙了些。”
他这话，既是说给萧澈和谢孤舟听，也是说给大厅内所有惊魂未定的官员贵族听。
立刻有人反应过来，失声惊呼：“冯侍郎？他……他为何要刺杀公主？！”
“难道……之前的刺客也……”
“肃静！”萧澈猛地喝道，压下现场的骚动。他心中骇浪滔天，但此刻必须稳住局势。他看向百里牧云，眼神复杂：“世子是如何发现他们可疑的？”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百里牧云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没了温度，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静：“一点南疆小术，对气味和杀意比较敏感罢了。这几人身上，带着与之前部分刺客相似的、极淡的某种药草味，而且他们的眼神，看向特定目标时，隐藏不住那股冰冷的杀意。”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南疆秘术诡异莫测，有此能力并不出奇。但萧澈和谢孤舟都明白，这绝不仅仅是“一点小术”那么简单。这位世子的危险程度，在他们心中再次拔高。
“此事事关重大，必须立刻禀明父皇，严查冯奎！”萧澈沉声道，此刻他暂时压下了对皇姐的疑虑，皇子的责任感和怒火占据了上风。
“自然。”百里牧云点头，“我已命人封锁消息，并将晕厥的活口严密看管起来。至于冯侍郎那边……”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寒芒，“想必此刻，他应该已经收到行动失败的消息了。”
他的话音刚落，楼外远处皇城方向，突然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钟鸣声！那是京城有重大变故时才会敲响的警钟！
厅内众人顿时又是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
“京城出什么事了？”
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此时猛地冲进望楼，踉跄跪地，急声禀报：“殿下！世子！谢将军！京城急报！兵部侍郎冯奎府邸半个时辰前突然起火，火势极大，据……据逃出来的下人说，冯侍郎他……他未能逃出，疑似葬身火海了！”
消息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冯奎死了？！还是在这种时候，这种离奇的方式？！是意外？还是……灭口？！
萧澈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看向百里牧云。
百里牧云脸上也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沉痛：“怎会如此……冯大人他……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他叹息着，眼神却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料到。
谢孤舟冷眼旁观，心中寒意更盛。好快的速度！好狠辣的手段！这边活口刚抓到，那边主谋就直接被“意外”火灾灭口？这根本就不是灭口，这是赤裸裸的警告和清理门户！背后那只黑手，能量之大，行事之果决狠戾，令人心惊。
而且，这 timing 抓得如此之巧，刚好在百里牧云揭穿冯奎手下之后……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谢孤舟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位南疆世子身上。他依旧站在那里，温文尔雅，仿佛只是局外人。但谢孤舟几乎可以肯定，冯奎的死，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就是他一手推动！他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抹掉了这条线索，也向幕后之人发出了最强硬的挑衅。
这是在……替“公主”报仇？还是……替“她”清扫障碍？
想到那个此刻正在楼上安睡（或许并未安睡）的公主，谢孤舟的心绪再次紊乱。如果她真的与“无烬城”有关，那么百里牧云如此维护她，甚至不惜动用如此酷烈的手段，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整个望楼一层，陷入了一种更深的、带着血腥味的恐惧和寂静之中。普通的官员贵族们或许只看到了一场失败刺杀和一场意外火灾，但稍有头脑的人都明白，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正在进行着一场何等酷烈无声的厮杀和清洗！
萧澈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看着百里牧云，眼神充满了审视和忌惮。这位世子，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可怕得多。
“澈皇子，”百里牧云仿佛没有看到他和谢孤舟眼中的怀疑，转而看向萧澈，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此地不宜久留，殿下受惊需要回宫静养。我已命人调来南疆护卫队和可信的禁军，即刻便可护送殿下与诸位大人安全返京。京中的乱局，还需殿下回去稳定人心。”
他考虑得周全，安排得妥帖，瞬间将主导权抓回手中。
萧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万千疑虑，点了点头：“有劳世子费心。”此刻，确保皇姐和众人的安全返回京城，确是第一要务。其他的，只能从长计议。
他抬头，望了一眼楼上方向。皇姐……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而楼上房间内。
外面的骚动、惨叫、对话、钟声……虽然隔着门板并不十分清晰，但以萧烬的耳力，足以听清十之七八。
她并没有睡着。
在百里牧云下楼后，她便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里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睡意和柔弱？
她静静地听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听到百里牧云瞬间识破并击杀灭口者。
听到冯奎的名字被供出。
听到那诡异的毒发身亡。
听到京城传来的警钟和冯奎葬身火海的消息。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指尖微微收紧，攥住了身下的锦被。
百里牧云……他在用他的方式，为她清洗道路，报复今夜的主谋之一。手段酷烈，效率惊人，且毫不留情。
这确实是他的风格。温柔表象下的极致偏执与狠辣。
她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这正是她默许和需要的。只是……如此大动干戈，势必会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尤其是……谢孤舟和萧澈。
那两个人，本就已疑心深重。
果然，楼下传来了萧澈和谢孤舟下楼的声音，以及他们那充满警惕和怀疑的质问。
萧烬缓缓坐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晨风立刻灌入，让她精神一振。
楼下，南疆护卫队和部分禁军已经开始集结，火把如龙，映照着一张张或惊恐、或疲惫、或肃杀的脸庞。百里牧云站在人群前方，指挥若定，侧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冷硬。
萧澈和谢孤舟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两人虽未交谈，但那种共同的疑虑和审视，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张力。
萧烬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谢孤舟的背影上。
他受了伤，失血不少，但站姿依旧如孤松般挺拔。他似乎在听着百里牧云的安排，但萧烬能感觉到，他大部分的注意力，依旧停留在楼上——她的方向。
他那句“是么”，再次回响在耳边。
他知道她在听。他或许也能猜到，她根本没睡。
这是一种无声的对峙和试探。
萧烬轻轻关上了窗户，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
她回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与姐姐一模一样的、此刻却苍白冷漠的脸。
戏，还要继续演下去。
而且，要演得更加逼真。
她拿起一旁的胭脂水粉，开始细细地描摹。掩盖掉所有属于“萧烬”的凌厉与冰冷，重新勾勒出“萧灼”的柔弱与惊惶。
手指划过嘴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咬破舌尖留下的细微血腥气。
猎场的杀局看似过去了，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冯奎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真正的对手，还隐藏在更深沉的黑暗里。
而她的身边，环绕着探究的弟弟，怀疑的宿敌，以及那个温柔却危险的守护者。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她对着镜中那个逐渐变得娇弱可怜的女子，缓缓地、极冷地勾了一下嘴角。
那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天色，渐渐亮了。
第一缕熹微的晨光，艰难地穿透浓厚的云层和未散的血腥气，照亮了望楼染血的石墙，也照亮了楼下众人各异的脸色。
返京的队伍，即将启程。
而回京的路，注定不会太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