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二十六年腊月廿十六
寅末的京城,雪霁初晴。
正阳门外,两列龙旗猎猎作响,御街中央巍然搭起一座乌木高台,台上悬着块金丝楠木匾,匾上赫然是“澹记盐票首发”六个大字。
台下早已挤得水泄不通,朝服朱紫的身影随处可见:六部郎官手持朝笏神色凝重,盐商巨贾身着锦袍目光灼灼,勋贵世子腰佩玉饰探头张望,连平日深居简出的宗室老王爷,也裹着厚实貂裘立在靠前的位置,目光紧紧锁着高台。
叶臻换上一身月白窄袖袍,腰间系着枚“澹记”玉佩,身姿挺拔却不张扬,像一柄藏在精致剑鞘里的匕首,锋芒敛于内而气度显于外。
她抬手示意,侍从立即展开竹简制成的“PPT”,其上盐票细则清晰明了。叶臻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口:“盐票可拆、可合、可背书,三月期满,盐到银归,绝不拖欠。”
台下先是一阵窃窃私语,有人指尖捻着胡须沉吟,有人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片刻后,哗然声陡然炸开——“单张盐票就敢开价五十万两?叶姑娘莫不是说笑,这数额,一个时辰能抢空?”质疑声、惊叹声交织在一起,御街之上热闹非凡。
辰正时分,铜锣三响,盐票竞拍正式开始。
盐票以100两/引为底价,每引包含10张,刚报出价格,台下举牌声便此起彼伏,价格一眨眼就抬到了180两。
户部侍郎赵旻率先起身,手中玉牌高高举起,声音洪亮:“两万引!”
话音未落,镇国公世子萧玄霆便冷笑一声,往前踏出半步,语气带着几分不屑:“三万引!赵大人这点魄力,可配不上户部的差事。”
竞拍数字像滚下山崖的雪球,越滚越大,从三万引到五万引,再到八万引,每次加价都引来一阵吸气声。
叶臻站在高台上,耳边仿佛响起虚幻的“狂飙”声:“火箭×100!游艇×50!”可她丝毫未乱,只死死盯着台下的算盘,算珠每跳动一格,就意味着离三十万两的目标更近一分。
未时一刻,竞拍终于落下帷幕。五十万两银票被整齐码在木箱中,堆成了一座小山,小黄门上前抬箱时,手都抑制不住地发颤,显然是被这巨额财富震住了。
申初,一阵清脆的銮铃声由远及近,皇帝銮驾亲临。
金辂稳稳停在台下,内侍上前掀开轿帘,露出一张年轻却带着几分倦怠的脸庞。
皇帝抬手轻挥,内侍立即会意,上前一步高声宣旨:“罪眷叶臻,革新盐制、化盐为票,此举利国利民,特赐匾‘女商首’,以彰其功!”
话音刚落,两名力士便抬着金丝楠木匾走上高台,朱漆为底、鎏金为字,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叶臻俯身跪接,额头抵着冰凉的石板,心中却激动得如擂鼓般狂跳,原以为的艰难险阻,竟似这般轻易便迎来了转机。
就在此时,皇帝俯身靠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正面的赏赐领了,背面的字,也一并领了。”
叶臻心中一咯噔,只见力士将金匾翻转——背面赫然是刀刻的八个字:“充公备用,不得私售。”笔锋凌厉如钩,力道直透木心,仿佛要将她所有的希冀都戳破。
叶臻指尖猛地一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连嘴唇都变得惨白。
台下的欢呼如潮水般涌来,可她耳中却只听得到“充公备用”四个字在反复回荡,每一次回响,都像一把重锤砸在她的心上。
赐匾仪式尚未结束,锦衣卫便已悄然上前,接管了盛放银票的银箱。
赵旻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上前一步对叶臻说道:“叶姑娘,这五十万两银票暂且由户部封存,待新的盐政章程颁布后,再商议具体分配,你且安心等候。”
叶臻缓缓抬眼,目光穿过人群,看见萧澹然站在御街尽头,他身着墨色狐裘,身姿挺拔,与周围的雪色融为一体,不仔细看竟几乎察觉不到。
萧澹然察觉到她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随后用只有两人能看懂的唇形无声道:“别动。”
叶臻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嵌入肉中,才勉强压下心中的冲动,轻轻点了点头。
夜深人静,御赐的金匾被抬进了澹府的偏厅。
叶臻独自坐在孤灯旁,指尖轻轻抚过“充公备用”四个字,粗糙的木痕硌得指尖发疼。忽然,她的指腹触到一道细微的暗纹,与周围的刀刻痕迹截然不同。
叶臻心中一动,立即凑到烛火旁仔细查看——那是一道极细的裂缝,裂缝中嵌着一张薄如蝉翼的黄纸,竟是一道密旨。
她小心翼翼地将密旨取出,上面的字迹工整有力:“三十万两,三日后入宫面圣,朕自有用处。”落款处,是清晰的御笔亲押。
叶臻捏着密旨,烛火映得指节发白。三日后入宫需空着手——皇帝要的是“可用之银”,而非“待封之银”。她连夜唤来心腹,将五十万两中余下的二十万两暂存澹府,再以“押解罚银赴扬州交割旧案”为由,带着三十万两银箱与盐票母本,次日天未亮便出了京城。马车上,她反复摩挲腰间玉算盘,算珠“咔哒”轻响,算的不是银数,是京城与扬州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