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二十六年腊月廿十七
巳正时分,扬州府衙门前的积雪在日光下泛着刺目白光,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人脸上,带着刺骨的冷意。
六十口黑漆大箱在阶下整齐排列,箱身贴着朱红封条,火漆印在雪光中格外醒目。押运的兵丁身着铠甲,手持长枪,三步一岗地守在箱子周围,神色肃穆,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箱中装着的,是足足三十万两白银,沉甸甸的分量压得地面都似微微下陷。
当为首的兵丁上前,将其中一口箱子的封条撕开、掀开箱盖时,满箱白银反射的白光骤然迸发,晃得堂前的石狮子都似眯起了眼。叶臻立在阶下,指尖微微蜷缩,掌心沁出细汗,目光紧紧锁着那些银箱——这不是普通的银子,是她半生奔波、险象环生后,赚到的第一座银山,是她翻身的底气,更是她护着身边人的依靠。
扬州知府顾退之缓步走下台阶,手抚山羊须,脸上堆着温和的笑:“叶姑娘,银货交割已清,本府这就拟写奏折,将此事上报朝廷,也好让姑娘安心。”
话音刚落,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蹄铁踏在冰雪地面上,发出“哒哒”的脆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匹驿马不顾府衙门前的守卫阻拦,径直闯过仪门,马上的骑士身着青色驿服,脸色苍白,显然是长途奔袭而来。他刚一到阶前,便立刻滚鞍下马,顾不得拍打身上的雪沫,双手高高举起一封盖着火漆的急递,声音因急促的喘息而沙哑:“户部急递!扬州知府顾退之亲启!”
顾退之心中一紧,连忙上前接过急递,指尖颤抖着拆开火漆封口。待看清札子上的内容,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后一点点褪去,脸色由晴转阴,最后竟染上几分铁青。
叶臻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凑上前,目光快速扫过札子上的白纸黑字,只一眼,便如遭雷击——
“扬州盐商叶臻,此前缴付罚银三十万两仍有不足,今据盐政新规,再征滞纳金二十万两。限十日内缴清,若逾期未缴,所押银两与名下产业一并籍没。”
落款处,户部尚书赵旻与盐政大臣程筝的名字并列,鲜红的朱印盖在名字之上,像一把淬了冷光的刀,直直扎进叶臻的心里。
她的耳膜里突然“嗡”的一声,眼前竟浮现出虚幻的HUD界面,血红的字迹在眼前疯狂闪烁:
【新增负债:20 万两】
【还款倒计时:10 天】
【任务完成度:-35%】
那些冰冷的数字像针一样刺着她的眼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刚到手的希望,转瞬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滞纳金”浇得透心凉。
顾退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抬手朝身后的衙役示意。
瞬间,十几名衙役手持刀枪快步上前,将六十口银箱团团围住,长枪交叉成网,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铁桶阵,将叶臻与银箱彻底隔开。
“叶姑娘,对不住了。”顾退之的声音没了方才的温和,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冷硬,“如今朝廷有令,这三十万两银子需暂押府库,待新的旨意下来,再做处置。”
叶臻猛地抬头,想上前与顾退之理论,可刚迈出一步,两杆冰冷的长枪便横在了她的胸前,枪尖的寒芒在雪光中闪着冷意。
她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刀枪,又望向那些被围住的银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几片雪花飘落在枪尖上,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珠,像一颗颗冰冷的泪。
同一时刻,京城的玄武门外,风雪比扬州更烈。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将城楼上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萧澹然身披墨色狐裘,立在风雪中,狐裘的毛领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他腰间挂着的玉算盘,被寒风撞得轻轻颤动,算珠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在呼啸的风声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一名内侍身着明黄色宫装,手持明黄手谕,快步从宫门内走出,迎上萧澹然,语气带着几分催促:“萧公子,圣上口谕,宣您即刻入宫见驾,不得延误。”
萧澹然抬手拢了拢狐裘的衣襟,目光越过内侍的肩膀,望向南方——那是扬州的方向。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玉算盘上拨动,算珠“咔哒”轻响,恰好停在“三十”与“二十”两颗算珠上,一颗代表着被押的银子,一颗代表着凭空多出来的负债。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跟着内侍踏入宫门。
厚重的宫门在他身后轰然闭合,铁锁落下的声音“哐当”一声,像闷雷般在风雪中炸开,也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扬州的消息彻底隔开。
夜半时分,叶臻在简陋的驿馆房间里辗转难眠,突然被一阵极轻的叩窗声惊醒。她心中一凛,悄悄起身,走到窗边,小心地推开一条缝隙。
一张薄笺从窗缝里塞了进来,上面盖着的“澹”字火漆印,已被窗外的雪水洇开了一角,模糊了边缘。
叶臻连忙将薄笺拿起,凑到烛火旁,只见上面用墨笔写着寥寥数语,字迹仓促却依旧有力:
“银已锁,人未锁。
三日后,子时,城南永济仓。
带盐票母本,换命,或换银。”
落款处,是那枚她熟悉的萧澹然私章,可私章旁,却多了一滴未干的血迹,暗红的颜色在微黄的笺纸上,显得格外刺眼。
叶臻握着薄笺的手微微颤抖,她披衣起身,走到桌前,将烛火拨亮。
桌上静静摊着两张纸:一张是户部追加二十万两滞纳金的札子,墨迹未干,字字如刀;另一张是萧澹然带着血印的密信,字迹潦草,却藏着未知的凶险与希望。
她沉默片刻,转身从行李中取出一把匕首,走到墙边,抬手在冰冷的墙壁上刻下一行字,刀锋入墙,留下深深的刻痕:“十日,二十万两,一条命。”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压在她的心上。窗外的雪粒不知何时变大,打在窗棂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像急促的鼓点,一声声,既催命,也催人向前——没有退路,只能迎着风雪,闯过这道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