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惊澜·夜探下的旧伤与疑云
萧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安神汤，站在昭华宫内殿的门槛外，脚步有些迟疑。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黄，将“皇姐”萧烬单薄的身影投在屏风上，摇曳不定，更添几分脆弱。
他方才在谢孤舟那里碰了个软钉子，满腹的疑虑和憋闷无处发泄，反而被谢孤舟一番关于“宫廷险恶”的言论搅得心神不宁。他迫切地需要见到皇姐，需要从她那里得到确认，需要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告诉他，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皇姐？”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放得更柔。
屏风后的身影动了一下，传来一阵细微的、压抑的咳嗽声，接着是萧烬那带着浓重睡意和些许沙哑的回应：“澈儿？进来吧……门没闩。”
萧澈推门而入。只见“萧灼”拥着锦被坐在床头，长发披散，未施粉黛，脸色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眼睫低垂，带着倦怠的湿意，仿佛刚刚从一场不安的浅眠中被惊醒。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素白的寝衣，领口微微松开，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
这副模样，足以击碎任何坚硬的怀疑。
萧澈的心瞬间软了大半，那些质问和探究的话堵在喉咙口，一时竟说不出来。他快步走到床边，将汤碗放在小几上，担忧地道：“怎么咳起来了？是不是白日里吹了风？我就说不该让你去的……”他语气里带着懊恼和自责。
萧烬抬起眼，对他露出一个虚弱而安抚的笑容，轻轻摇头：“不碍事的，只是嗓子有些干痒罢了。倒是你，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她的目光落在那碗安神汤上，眼中适时地流露出感动和一丝歉疚，“还特意为我送这个来……澈儿，你有心了。”
她的声音柔软，带着刚睡醒的糯哑，完美地掩盖了所有可能的冷硬痕迹。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精准地复刻着萧灼平日里的情态。
萧澈在她床边的绣墩上坐下，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安神汤，烛光在她细腻的脸颊上投下柔和的光晕。殿内弥漫着安神汤淡淡的药香和女儿家闺房特有的暖香，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宁静而真实。
然而，谢孤舟的话，却像鬼魅般在他耳边回响。
——“有些毒，并非见血封喉，而是温水煮蛙……”
——“他们的杀招，三成指向‘公主’……”
——“习惯警惕……是为了看清更多东西……”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过“皇姐”端着汤碗的手。那双手，指如削葱，白皙细腻，指尖透着健康的粉润，是一双最适合抚琴烹茶、拈花刺绣的手。就是这样一双手，昨夜……真的爆发出那般可怕的力量，精准地洞穿了刺客的喉咙吗？
那名为“碎玉指”的功夫，他曾在听雨楼的密卷中见过只言片语的记载，据传极其阴狠毒辣，修习过程更是痛苦异常，非心志坚韧酷烈之人不可成。皇姐她……怎么可能？
可是，那瞬间的爆发，那冰冷的眼神……又该如何解释？
“皇姐，”萧澈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决定换个方式试探，“今日去探望谢将军，他……他似乎对江湖事颇为警惕。”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灼”的反应。
萧烬喝汤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抬起眼，眼中带着一丝茫然和后怕：“是啊……谢将军说，江湖风波恶，他习惯了查验入口之物……澈儿，江湖……真的那么可怕吗？打打杀杀，朝不保夕……”她说着，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像是被这种想象吓到了，下意识地拉高了锦被，将自己裹得更紧些。
这副不谙世事、深受惊吓的模样，毫无破绽。
萧澈心中的天平再次倾斜。是啊，皇姐自幼长在深宫，被保护得极好，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怎么会和那些江湖厮杀、杀手组织扯上关系？定是谢孤舟常年行走于险恶之地，习惯了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甚至波及到了皇姐。
他正要开口安慰，目光却猛地一凝！
因为“萧灼”拉扯锦被的动作，寝衣的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了她一截纤细的手腕。而在那莹白如玉的腕间，一道极淡极细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旧疤，若隐若现！
那疤痕的形状……很奇特，不像是寻常磕碰或利器所致，反倒像是……某种特制的细小暗器擦过留下的痕迹？
萧澈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记得听雨楼卷宗里关于“无烬城”首领“烬”的零星记载中，有一条提及她早年执行一次极其凶险的任务时，左腕曾中过一种名为“透骨梭”的奇门暗器，虽未伤及根本，但留下了一道极难消除的独特疤痕！
位置、形状……竟然如此相似？！
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瞬间席卷了萧澈！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从绣墩上站起来！眼神死死地盯住那道疤痕，大脑一片混乱。
是巧合吗？一定是巧合！皇姐深居简出，怎么可能中那种江湖人才会用的阴毒暗器？
可是……昨夜的力量……谢孤舟的暗示……还有这道疤……
无数线索在他脑中疯狂碰撞，拼凑出一个他绝对无法相信、却又无法彻底否决的可怕猜想！
萧烬敏锐地察觉到了萧澈瞬间的僵硬和骤变的呼吸。她顺着他的目光，立刻意识到是自己腕间的旧伤暴露了！这道疤是她当年以“烬”的身份活动时留下的，极其隐秘，平日里都用药物或特殊手法遮掩，方才情绪拿捏得太过投入，竟忘了这一层！
电光火石间，她并未慌乱，反而顺势而为。她像是刚刚发现自己的失态，惊呼一声，猛地将手腕缩回袖中，拉紧袖口，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眼神躲闪，带着一种被窥见隐私的羞窘和慌乱，声音都结巴起来：“澈、澈儿……你……你看什么……”
她这反应，不像是一个身负秘密之人被戳破的惊慌，更像是一个闺阁少女被男子无意间看到肌肤后的羞赧无措！完美地符合了“萧灼”的人设！
萧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害羞弄得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注视过于失礼，顿时尴尬起来，连忙移开视线，耳根发烫：“对、对不起，皇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他一时语塞，方才那股强烈的怀疑，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和“皇姐”真切的羞恼打散了大半。
是啊，他在想什么？那道疤或许只是小时候不小心在哪里划伤的呢？他怎么可以因为一道模糊的旧疤，就去怀疑皇姐？
可是……心底那根刺，却扎得更深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汲取任何一点养分，顽强生长。
殿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而尴尬。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接着是锦书压低的、带着焦急的声音响起：“殿下？殿下您歇下了吗？百里世子府上派人送来急件，说是世子明日便可抵京，特先行通传，并有南疆带来的特效伤药奉上，说是对内外重伤均有奇效。”
百里牧云！他就要到了？！
萧烬和萧澈同时一怔。
萧烬眼底迅速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但面上却立刻浮现出惊喜和期待：“牧云哥哥要来了？太好了！”她看向萧澈，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找到了摆脱尴尬的话题，“澈儿，你记得牧云哥哥吗？小时候常来宫里陪我们玩的南疆世子哥哥！他带来的药定是极好的，正好可以给谢将军用！”
她表现得就像一个得知童年玩伴即将到来的单纯少女，恰到好处地转移了焦点。
萧澈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百里牧云……他当然记得。那个总是温和笑着、却让人看不透的南疆世子。他此时入京……只是为了探视和送药？还是有别的目的？
而且，他偏偏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到来……
“自然记得。”萧澈按下心头翻涌的思绪，点了点头，“百里世子有心了。既然有药送来，那我便不打扰皇姐休息了，明日还要早起安排迎接世子事宜。”他起身，看了一眼那碗还剩一半的安神汤，“皇姐好生休息，莫要再思虑过甚。”
“嗯，我知道了。澈儿你也早点休息。”萧烬柔顺地点头，送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萧澈行礼告退，转身走出内殿。直到殿门在身后关上，他脸上的温和才缓缓褪去，变得凝重起来。
他站在廊下，看着沉沉的夜色，心中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
皇姐的异常，谢孤舟的暗示，腕间的旧疤，即将到来的百里牧云……还有那些在宫外探查围场事件的江湖势力……
这一切，绝非巧合。
他感觉自已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脚下看似平静的地面，随时可能崩塌。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再被动地猜测和观察了。
萧澈眼神一凛，快步离开昭华宫，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他需要动用听雨楼的力量，彻底查清一些事情。不仅仅是关于围场刺杀，还有……关于皇姐的过去，以及那个神秘莫测的“无烬城”！
而在殿内，听到萧澈的脚步声远去，萧烬脸上那抹娇羞和期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她缓缓抬起左手，看着腕间那道淡薄的疤痕，眼神幽深。
差点……就功亏一篑。
萧澈的怀疑已经越来越深，几乎触及核心。百里牧云的到来，或许能暂时分散他的注意力，但也可能让局面变得更加复杂。
那个男人，看似温和，实则心思比海还深。他知晓部分秘密，他的立场始终暧昧不明。他这次来，是友是敌？
还有谢孤舟……他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萧烬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吹散殿内温暖的香氛，也让她更加清醒。
她需要更快地掌控局面。
“锦书。”她低声唤道。
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阁主。”
“方才来的真是百里世子的人？”
“是，令牌和暗语无误。世子明日午时前后抵京。”
萧烬沉吟片刻，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很好。让我们的人‘无意中’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谢孤舟那边。另外，准备一下，明日……我要亲自去一趟‘慈安堂’。”
慈安堂，京城著名的善堂之一，由几位信佛的贵夫人出资筹建，专门收容无家可归的妇孺。同时也是“天机阁”最重要的秘密据点之一。
锦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领命：“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还有，”萧烬补充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给谢将军送的药，从明日开始，换成百里世子带来的南疆伤药。用量……加倍。”
锦书心头一凛：“加倍？那药性猛烈，怕是……”
“照做就是。”萧烬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谢将军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区区南疆伤药，想必……承受得住。”
她倒要看看，谢孤舟敢不敢再用“习惯”为借口，拒绝这来自南疆世子、经由长公主之手送去的“好意”。
这既是对谢孤舟的又一次试探，也是将百里牧云提前拉入局中的一步棋。
棋局越来越乱，那就索性……搅得更乱些吧！
她望向偏殿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个同样在黑暗中运筹帷幄的男人。
谢孤舟，你想看清我的影子？
那就好好看着吧。
看看这光影交织的漩涡，最终会吞噬掉谁。
夜，更深了。
暗流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涌动，汇聚成一场即将到来的、更大的风暴。
而此刻的偏殿内，本该运功疗伤的谢孤舟，正看着窗外悄然落下的一片枯叶，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一枚温润的玉佩。
“百里牧云……”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也按捺不住了么？”
“也好。”
“水越浑，鱼……才越好钓。”
他缓缓闭上眼，不再压制体内那因南疆伤药加倍而陡然变得凶猛躁动的药力，反而引导着那灼热的力量，狠狠撞向旧伤淤塞之处！
剧痛袭来，他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