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并未持续太久,黄昏时分我便醒了过来。
二哥一直守在旁边,见我睁眼立刻紧张地凑上前,“三毛子,认得人不?我是谁?”
“二哥。”
“还好还好,脑袋没坏!”二哥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那你知道发生啥事了不?”
“知道。”
被上身了呗。
到现在脑子里还全是崔文娜的经历。
我撑着坐起身,除了喉咙干涩、浑身骨头泛酸,倒没有其他不适。只是心里仍替崔文娜憋着一股委屈。
“裴先生早就说过,醒来就没事了!”
许姨端了杯水走进来,不由分说灌我喝下,又扭头瞪向二哥,“谁叫你手贱非拉着你妹凑热闹的?跟你说过多少遍,方栩栩现在就是个阴人,命比初生婴儿还薄,是最容易被脏东西缠上的废物点心!你们倒好,不躲远点还往上凑,脏东西不找她找谁?活该!”
“你这老太太说话能不能好听点?我忍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二哥一把撸起袖子露出纹身,手包往炕沿一拍,“裴大师不是通天圣手吗?怎么我妹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被欺负?你们是吃干饭的啊!”
“不爱待就滚!”
许姨压根没把二哥放在眼里,水杯往炕沿重重一放:“法克忧!”
“啥?”二哥一愣。
我也吓了一跳。
紧接着许姨又甩出一句:“get out of my face!”
骂完转身就走。
“哎……她是不是骂我呢?”二哥瞪大眼睛,“你给我站住!有本事别走!别以为我方有志不打老太太!”
我望着许姨的背影,突然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以前只觉得她是个脾气暴躁的老太太,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有本事的人,果然不露相。
“栩栩,你那英语可是咱爸妈花大钱请外教培养出来的,你跟我说实话,她刚才是不是在骂我?”二哥拿许姨没辙,又转向我,“她骂我啥了?什么菲斯?鱼?她是不是以为我纹的是条鱼?你告诉她,我这是龙!盘臂龙!”
“哪儿跟哪儿啊,”我忍不住笑了,“许姨没骂你,她就是抒发下心情,劝你多吃点饭、少生点气。你能不能别走哪儿都想着跟人干架?”
“真的?”二哥半信半疑,“栩栩,爸可说你这英语从小就接轨国际了,别唬我啊,我可是你亲哥!”
“真没骗你,”我无奈地笑,“再说了,我要听她骂你我能不急吗?她就那脾气,情绪不太好,你跟一个老人家较什么劲?有失你江湖大哥的风度。”
说实话,我爸确实给我请过几年外教,后来练体操太辛苦就暂停了。口语还算凑合,但要真考什么语法结构,我也常懵。
不过许姨刚才的确是在骂人,还骂得挺难听。但没必要跟二哥解释清楚,不然他真能去找事儿。
“你要这么说,我就饶那老太太一回。”二哥哼哼唧唧的,“不然我非得骂回去不可,惯得她!”
“行啦!”我不耐烦了,“你能不能别走哪儿都把你那纹身亮出来?刚纹完回家疼得直哼哼的是谁?别忘了我们现在还在裴叔家,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态度好点!”
再说许姨一进来就给我灌了杯水,甭管态度咋样,我嗓子确实舒服多了!
“方栩栩!我可是你亲哥!”
“所以我还不了解你?”我没好气,“再嚷嚷你就回去!”
“哎你……”二哥咬咬牙,“行啊你方栩栩!我向着你,你还跟我来劲是吧?是谁刚才咔一下被上身了?站在那儿又哭又骂!那个裴万通就在旁边干看着,他那么大本事倒是上啊!”
“那你咋不上?”
“我、我那不是怕……”二哥气势一弱,猛地清了清嗓子,“我倒是想上!可我不是怕下手没轻重伤着你吗?你身体里那东西不怕疼,我怕你疼啊!”
“好啦哥,”我笑了,“我知道你对我好。这事儿真不能怪裴叔,他也是为我好。”
“为你好?”二哥一愣,“你被那东西折磨是为你好?栩栩,你傻了吧?”
“要说起来,大概是为了文娜姐吧。”我压低声音,看向他,“二哥,我被上身的时候……一直在哭?”
“嗯,”二哥点头,“你还骂骂咧咧的,说什么‘打她’,整个人自言自语、比比划划,在原地转来转去,反正就是不正常。”
果然。
我点点头,简单跟二哥说了我看到的事。手舞足蹈是因为我在拨开迷雾,骂人是因为看到崔文娜被欺负忍不住开口,最后哭是因为送她离开。
“哥,那是个很可怜的姐姐。”
“好家伙,你看到这么多?”二哥倒抽一口冷气,“难怪我催裴大师出手,他却闭着眼跟养神似的,敢情他也在‘看’?看那女鬼的冤屈?”
“你看吧!”我扯了扯嘴角,“你误会裴叔了。他留我下来治病,不会眼睁睁看我受欺负的!”
“那倒是,”二哥点点头,也跟着笑了,“不过后来还挺逗的,你站在院子里,最后还挥挥手说:‘走吧,好好的,想吃啥托梦给我’,那语气跟奶奶一模一样!”
我不好意思地挠头。当时只想安慰文娜姐,一时词穷,就想起每次离家去集训时奶奶总说“你好好的,想吃啥跟我说”,现学现卖罢了。回头一想,“烧”和“捎”还真同一个音!
不管怎样,结果是好的。
二哥又给我讲了小骷髅的后续。裴叔在我晕倒后告诉那对夫妻,冤魂已经上路,陈茵休养一段时间能慢慢恢复,但体质会比以前差,未来十年运势都不好,要少出门、避水避高、防车祸水险。
裴叔还让陈茵父母打听崔文娜的葬处,去庙里请师父诵经超度。崔文娜年纪轻就横死,下面还有阴寿要过,一时半会儿入不了轮回。陈家多在阳间为她积德,她在下面好过些,也能间接帮陈茵恢复。
话是说透了,至于陈家照不照做,就没人管了。总之,事情了结了。
末了,二哥拍拍我手臂:“我妹长大了,比我想的坚强。栩栩,你让二哥刮目相看了。”
“那叫刮目相看。”
“都一样!”二哥顺势搂了搂我肩膀,“今天真是虚惊一场。裴万通真叫我大开眼界,栩栩,这行当太神了!”
我也觉得,确实神!
千里传音神,用石头树叶打鬼更神,还有帮我治疮的事儿——简直是神中之神!
……
晚饭时,不知许姨是不是得了我爸指点,做的菜终于能看了,至少不用担心食物中毒。
令我惊讶的是裴良。他饭前才回来,看样子是在镇里上初中。我想既然要在这长住,总得处好关系,就找话题问他课业重不重,方便的话帮我这个小学生补补课。
裴良没搭理我,坐下后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要没事了就赶紧离开我家,别跟我套近乎。”
“……”
我确定他是个正常人了,嘴皮子挺利索。
我碰了一鼻子灰,没再吭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嘿!你小子什么态度?惯的你!”二哥不乐意了,“我妹好心跟你聊天,你摆什么谱?看人能不能俩眼同步?别一个站岗一个放哨的!我告诉你,在这住我妹就是事主,你们得供着!敢跟她阴阳怪气,信不信我一巴掌……”
“吃饭。”裴叔淡淡打断二哥,无声地表明:你可以护着方栩栩,但裴裴良,有我护着。
“二哥。”我扯扯他袖子。
二哥嗤了一声,没再接茬。
裴叔摇头:“有志啊,你这人心眼不坏,就是性子太急,肝火旺,容易吃大亏,得收敛点。”
“裴大师您啥意思?”二哥按捺不住。
我使劲拽他:“二哥!”
他在家就这脾气,一点就着。要不是我爸管得严、揍得狠,二哥早进去了。
“有志,人有脾气不是坏事,但要懂得分寸。”裴叔抬眼,“遇事能忍,这辈子就安稳了。”
“那不可能!”二哥哼了一声,给我夹菜,“裴大师,我方有志就这样:欺负我不行,欺负我家人更不行!我就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弄死他!”
我看裴叔叹气,赶紧打圆场:“裴叔,我哥其实心特好,特仗义。在临海他看到有人受欺负,绝对会出手。我小时候,他有回在路边看到几个混混欺负女大学生,想都没想就冲上去了,后来那女生差点成了我嫂……”
妈呀!二哥一愣,我也差点咬舌头。陈年旧事怎么顺嘴溜出来了?让现在二嫂知道可就完了!“裴叔,我就想说您别跟我哥一般见识,他心好,就是说话冲,容易得罪人。”
“呵,”裴万通轻笑,“方栩栩,就属你心最好。今天这事,不还是你让我放那东西一马的?”
崔文娜?
“裴叔,这其实是您的功劳吧?”
“我的?”裴万通似笑非笑,“何以见得?”
“您故意的呀!”我说,“您其实就想放她走,所以才出手那么慢。”
要是像之前用石子和树叶那样“欻”一下,我根本来不及喊。前后一琢磨,就明白裴叔的用意了。
“好,”裴万通笑了,“那你說,那脏东西怕我吗?”
“怕啊。”
“那为什么还敢进门?”裴万通道,“她附在陈茵身上,大可以在山下就离开,为什么非要来挑衅我?”
“文娜姐有冤屈啊!”我脱口而出,“她不是真想害死陈茵,因为她本质是好的……好鬼。文娜姐是需要一个途径倾诉委屈,正好,让我看见了,解开心结,她就走了。”
“很好,”裴万通颔首,“这就是我说的:行的是道,医的是心。”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他,思绪豁然开朗,如拨云见日!
“裴叔,所以您一早就知道文娜姐有冤屈,才会问她话,也没真正出手,对不对?!”我睁大眼睛,“凡是来找您的事主,如果有脏东西,像我这类的,它们根本不敢出现。能出现的,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自认本事大,能赢您;另一种是有求于您,需要您解怨度化。您开解的不光是鬼神,还是人心!”
天!这行当一下子崇高起来了!
“方栩栩,可以。”裴叔看向正翘着二郎腿发短信吃饭的二哥,意有所指,“你们家真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赐了一个你啊。”
“我妹当然可以!”二哥放下手机,接话就道,“她打小就聪明,学东西快着呢!裴大师,您这么欣赏栩栩,不如收她当徒弟吧!”
什么?我愣住了。
二哥看向我:“栩栩,你不是也挺佩服裴大师的本事吗?要是学会了,将来也能像他这样驱邪镇宅、无所不能,多神气!是不?”
神气是神气,可我从来没想过啊!
“栩栩,你要是拜了师,命也不用劳烦裴大师保了,自己就能解决!将来再遇到这种事,还能给裴大师帮忙,一举两得嘛!”二哥越说越起劲,“裴大师,不如您现在就把栩栩收了,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额……
我确实佩服裴叔的本事,谁还没个武侠梦呢?但这是说学就能学的?
“栩栩,快给裴大师磕头、敬茶!”二哥说着就要按我起来,“学这个多好!你还有武术底子,能用上!快跪下……”
“不妥。”裴叔抬手拦住二哥的动作,“道家讲究师出有门。如今年头变了,派别繁杂,但说白了,也就正邪两类。我早年师承正一,后又离开,学了各类旁门道法。此为大不敬,在正派同门眼中,我通天圣手不过是个邪师,没人愿提我名讳。只不过事主不看这些,只认道行,如今才有我一口饭吃。你让方栩栩拜我为师,不是推她进火坑吗?”
“这……”二哥愣了愣,见我有些退缩,干笑两声,“裴大师,英雄不问出处。您说欧阳锋是好人吗?我妹知道,那是反派老毒物!可他坏得明明白白,说要《九阴真经》就直来直去,拿到手也真练真钻研。现在提起欧阳锋,就我妹这么个嫉恶如仇的小姑娘,都没说多讨厌他。栩栩,哥说的对不?”
我懵懵地点头:“欧阳锋对杨过挺好的,在《神雕》里他是好人。”
“您看看!”二哥一拍手,“裴大师,不是说您是欧阳锋,但您可以把自己想成他。在《射雕》里干的事咱不提,现在就跟《神雕》一样,我妹就相当于杨过!您给她治疮,不就跟欧阳锋教杨过蛤蟆功、解冰魄银针的毒一样吗?您在她这儿就是大好人、大恩人!”
我头一回觉得二哥口才这么好,说得我都心动了!
什么正派邪师,偷我命格的就是坏人,裴叔帮我的就是好人。何况他还帮了崔文娜,会说“医道人心”。好不好,不是自己说了算,是旁人看出来的!
裴万通听完笑了:“也罢,如今不讲究这些虚名。我呢,也遭了反噬,不会再碰邪术。说实话,我曾收过两个徒弟,大徒弟死于意外,二徒弟下落不明。临死前,我倒真想再收个三徒弟,传他一身正法,绝不沾邪,好正我声名,让我死能瞑目。”
“这不正好嘛!”二哥又按着我就要磕头,“快!杨过就在眼前了!我妹绝对一身正气,您让她学邪的她都不学!是吧栩栩?快叫师父!”
“我……”我觉得哪儿不对,可节奏完全被二哥带跑了!
“有志,”裴叔再次推开二哥的手,“你的心情我懂,想法我也明白。但方栩栩,她还无心学道。我收她,岂不儿戏?”
“这……”二哥松开我,“裴大师,我妹还小,这事我们大人拿主意就行。主要她佩服您、喜欢这个,还有天赋!今天下午,她一眼就看出那瘦子被鬼上身了!这说明啥?她有阴阳眼!有几个人有这本事?她就是这块料!人才啊!”
我眉头一挑:人才?
“噗——”许姨笑出声,吃饭嘀咕道:“阴人当然能看见,倒霉事还成好事了。”
“哎你别插嘴!不然别怪我不尊老爱幼!”二哥白了许姨一眼,又看向裴万通,“裴大师,有这讲究吗?阴人不能学道?”
“想学道,万物皆可,只是造化不同。”裴叔淡淡回应。
“您看看!这说明我妹还是能学嘛!”二哥来劲了,“裴大师,我妹不光聪明,还心善!小时候我给她买本两块钱的小人书,骗她是《降龙十八掌》秘籍,她看着图真学会了,一招‘亢龙有悔’打得有模有样,我都接不住!就这悟性,您一教她就会!”
“我都学不会,”裴良闷头接话,“爷爷说了,他只收最厉害的徒弟,最好四灵入命,不然造化低,出道会给爷爷丢人。”
“你个小……”二哥把话咽回去,颠颠地问,“裴大师,啥叫四灵入命?有我妹天女转世厉害吗?”
我也好奇地看向裴叔,头回听说“四灵”。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裴叔答道,“此为阳差入格,稍加培养,日后造化惊人。不过我早年观星,她们四人都已落户北方,早有师承,年纪都比方栩栩稍长,与我无缘。”
“要说方栩栩和她们的差距,单论阴阳,自是云泥之别,不可相比。若论命格,方栩栩属贵命,是有福之人;而阳差者,五弊三缺,苦中又苦。职责不同,分不出高下。”
裴万通看着我:“方栩栩命格若不丢,这辈子未必会撞邪,跟阴阳行当根本无缘。但现在她成了阴人,能见能闻,是她的不幸,而不能因此说她有阴阳造化。想做先生,光有善心不够,一来得有悟性,开慧根;二来必须阴阳平衡。悟性我可点拨,慧根需天赐,更别说阴阳平衡了。方栩栩现在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谈何做先生?”
二哥哑然:“裴大师,就一点希望都没了?”
裴叔不语。
我杵在原地,像物件似的被二哥按来按去,这一刻倒生出不甘:“裴叔,我想问问,什么叫灵悟慧根?您怎么知道我一定没有?”
裴叔转头,让许姨拿来三支香,点燃后捏在手中:“告诉我,香跟你说什么了?”
“……”我憋了一会儿,“它在烧啊。”
香怎么会说话?
二哥在桌下捅我,手挡着嘴悄声说:“看香头……”
香头?
“左边最高,中间低点,右边香灰弯弯曲曲的……”我磕磕巴巴说着。这香挺怪,右边香灰那样了还不掉,像乐符似的,但我不懂它说什么。仔细看着,我忽然嘶了一声,右手中指发烫,好像被香火烤到了,“裴叔,我有点热,它好像跟我说……要翻跟头!”
“哦?”裴叔眼神深了些,把香灭掉后看我,“这香相是好的,你不懂看,但身体有感应,说明,你可以踏道。”
“真的?!”我脸上一喜,“我能行是吧!”
“您瞧瞧!”二哥激动了,“我妹不是四灵也是神仙!差哪儿啊!”
“我说的,只是可以踏道。”裴叔呼出口气,“上等先生,无师自通,举一反三,灵性如拨云见日,一点就透。此种奥妙,只可意会。方栩栩有感应,说明她能做先生,但若只是中中之资,天赋平平,我收她何用?我的徒弟,是要为我正名,不是混口饭吃。你们还是断了这念头吧。”
“裴叔,您不多问我几句,怎么知道我是什么资质!”我急了!
其实我根本没想拜师,但顶到这份上,就像选拔运动员,没跑两圈教练就说你不行要刷掉,当然不甘心!现在完全没心思想要不要真做先生,只剩被否定后的受挫感!
好歹让我多跑几圈、集训一下再刷啊!
“不服气?”裴叔略带玩味地看我,“方栩栩,你见过不少先生,许多事该有所了解。我问你,生辰八字指的是什么?”
“嗯哼!”二哥手挡着嘴,另一手捅我,“出生年月日……快说……”
他这模样全桌都看到了,但没人提醒,都像在看猴。
我张了张嘴:“年份、月份、日期、时间,八个字,生辰八字。”
“错!”裴裴良切了一声,“生辰八字指的是年月日时四柱干支。”他掰着手指数落我,“年柱、月柱、日柱、时柱,每柱两字,共八字,叫生辰八字。比如我91年生,辛未年,年柱天干辛,地支未,以此类推。还包括十神、藏干、十二长生、纳音。这些你都不懂,怎么做先生?梦里做?”
“……”
我看着他那张脸,收回之前觉得他还有点可爱的想法。
祝这位小老哥下个初一十五,继续拉裤兜子吧!
……
“咱说的差哪儿了?非得拽文词儿啊!”饭后大家各自散去,二哥还在我旁边愤愤不平。
我没接话,回过味觉得裴良说得对。啥也不会,做梦当先生啊?这多难啊。
任二哥自己抱怨,我拿过他手机先给爸爸打电话。他知道我醒了很高兴,我问什么他都说过得好,嘱咐我别担心家里,他已经告诉奶奶我出国了。
“老闺女,任何事我都会和裴大师沟通,你任务就是照顾好自己。”
我嗯了几声,没多聊,怕绷不住。以现在处境,我没资格像以前那样任性。
挂断电话,手机短信不停进来,我看发信人是“媳妇儿”——二嫂。不用点开,屏幕上最后一条写着:“方有志,再不回来就离婚!”
“栩栩,你听到哥话没?别急,我看裴大师那屋书挺多,今晚就去借几本,咱连夜学,肯定比那斜眼小子强……”
“二哥,”我把手机递给他,“二嫂发信息了。”
“啊?”二哥接过去看了眼,随手按了几下,“朱晓玲还敢吓唬我?别管她!栩栩,哥跟你说……”
“二哥,你回去吧,”我看着他,“二嫂需要你照顾。”
“屁!她就是被我惯的,一身毛病!”二哥不耐烦地坐到炕边,“她在家多少人照顾?你这啥环境啊!”他拎起手包指指隔壁许姨和裴良那屋,“我在这,旁边那一老一少都能给你气受!我不在你还得了?除非裴万通明天就能拿回你命格,或者让我带你回家,否则我绝不走!”
“怎么可能,”我蔫蔫地坐他旁边,“那个女鬼一直没出现,裴叔说只能等。谁知道等多久?”
真要等三四年,难道让二哥陪我三四年?我要是二嫂也得离婚。
“所以啊,”二哥凑近我,“我琢磨,你要能拜裴万通为师,住这儿就名正言顺了,至少隔壁那俩不敢给你气受。将来这还是个营生,哥就算回去也放心。”
“二哥,我没想过学这个。”我抬眼看他。刚才只是一时冲动。
“栩栩,你还是太小,”二哥摇头,“我问你,学文化、学体育为了啥?”
“有出息呗。”
“归根结底呢?”二哥做了个搓钱的手势,“还不是为这个?这行你不知道多赚钱!今天那对夫妻走时给的红包我看见了,厚度至少两万!不是裴大师要的,人上赶着给的!你要把他本事学会,命不愁了,赚钱跟玩似的,人家还对你感恩戴德,恨不得叫你爹妈求着你收钱!栩栩,哥说的对不?”
我不喜欢他这动作,别过脸:“我练体育是想当世界冠军。”
“说白了你还是为名利成就。”二哥认真看我,“栩栩,先不说你能不能练出来、中途受不受伤,咱就说名利。你看裴大师,谁不敬佩?他没练体育,也……”
“那不一样!”我挥手,“一个是跟鬼打交道,一个是竞技项目。”
两码事。
“跟鬼比划和跟对手比划有啥区别?”二哥微蹙着眉,“道法比不过会受伤,运动员不也一样?奶奶不打小就跟你说,干一行爱一行,都是奉献。做好了,名和利全来了;做不好,人就歇菜。对不?”
我感觉他在绕我。活到现在才发现,方有志嘴皮子真没白长。
“二哥,我还想回学校,继续练体操……”
“要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咋办?”二哥无奈,“耽误两年还能练吗?”
我没声了。
“你可以把它当个爱好嘛,”二哥搂搂我肩膀,“二哥这辈子没出息,借你的势挂了个副总名头。可私下里,我知道没人瞧得起我。为啥?一我没文化,粗鲁,成语说不明白;二我没一技之长。但二哥有一点强:我是老爷们,过不下去哪怕搬砖也能卖力气。你是姑娘家,要是没个厉害本事撑着,吃亏啊。”
“二哥,我有劲,我也能搬砖。”
“瞎说!”二哥眼底发涩,“栩栩,哥是过来人。女人长得漂亮,要是生在富贵人家,那是有福气,像你,咱家有钱,能护着你,不吃亏,将来挑个好婆家。要是家庭不好,女孩子再漂亮点,那就难说啦!”
“二哥,你怎么了?”我觉得他怪怪的。以前他从不逼我做不喜欢的事,什么都依我。为什么突然非要我学道?还扯到家庭、婆家?
我家怎么了?不是还有一千多万吗?等我命格好了,爸爸就能多赚钱了啊。
“栩栩,哥就是想你以后在社会上能立住。”二哥眼睛发红,“你说命格要是拿不回来,你运气差,怎么练体育?得冠军也得靠临场发挥啊!运气没了,磕碰就多,指不定就受伤残疾了。指望你考大学?考试也要运气。考不上好大学,以后咋办?指望男人?男人靠不住啊!”
“二哥……”越扯越远了。
“栩栩,你不能靠男人。我是男人我还不知道?没几个好东西!你得有真本事,才能立得住。”二哥吸口气,“听哥话!把裴大师这本事学了,将来才硬气!再说,我问了,学这个不耽误念书。咱一手准备两手抓:命格拿回来了,该干啥干啥;想学术法就学,不想学拉倒,说不定还能看个风水当生活技能。命格没拿回来,咱就努力吃透玄学,这样以后碰到仇人,也好亲手报仇!”
“……”
这倒说进我心坎了!
二哥见我表情松动,拍拍我肩:“栩栩,听哥话。回头我再去求求裴大师,反正他也要收徒。好女怕缠郎……啊不,谁都怕缠!我就缠他,不信他不收。”
“哥,你今天好奇怪,”我看着他,“以前你不是说‘头可断血可流,绝不低头’吗?裴叔不收我说明我不合适,你怎么还……”
“方栩栩,来东厢房,给你保命了。”
二哥一个激灵弹起来,夸张地四处张望:“谁在说话!栩栩!你听见没!”
“是裴叔。”
我想让二哥回答我的问题,可他只顾着惊呼:“我去!这什么功夫!太厉害了!他让咱们去哪?东厢房?走走走!快!别耽误……”说完拽着我就走。
我无奈地笑:“你慢点!再给我拽摔了!”
到厢房门口,我还是哆嗦了一下。不会又让我跟小花小纹在桶里亲密接触吧?感激归感激,直接接触还是发怵。
二哥不知我紧张,拉我就进门。裴叔仍站在北屋门口,二哥立马拍马屁,又不依不饶提收徒的事。
真缠上了!
我不想让二哥说这些,使眼色他也不看。
进北屋一看到木桶,我腿肚子立马转筋!再仔细一瞧,不对啊,这桶怎么冒热气了?
它们被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