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暗助·听雨惊风夜叩门
夜色如墨,泼洒在京都巍峨的宫墙与连绵的屋脊之上。寒风卷着零星的雪沫,呜咽着穿过寂静的街巷。
昭华宫内殿,灯火早已熄了大半,只留角落里一盏昏黄的宫灯,勉强驱散一隅黑暗。萧烬并未安睡,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夜行衣,长发利落束起,脸上已不见半分白日的柔弱惶惑,只剩下冰冷的专注。她面前摊开着一幅巨大的北疆边境舆图,上面用朱笔标注着最新的军情动态。
姐姐遇伏的地点、敌军可能的撤退路线、周边地形地貌……每一个细节她都反复推敲。即便百里牧云传来的消息是“皮肉伤,无大碍”,她也无法真正安心。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点小伤也可能因后续的追杀、药材短缺或是天气恶劣而恶化。她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以及最周全的准备。
“殿下。”锦书的声音如同鬼魅,自阴影中响起,“‘雀鸟’传回消息,北疆大营戒备森严,我们的人无法靠近中军大帐,但确认将军确实已回营,军医出入频繁,具体伤情……不详。”
不详。
萧烬的指尖在舆图上某个隘口重重一点。心,再次被无形的手攥紧。
“天机阁在北疆的暗桩,能动用的全部动用起来。”她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惜一切代价,查明将军真实伤情。所需药材,若军中短缺,立刻从最近的分阁调取,以最快速度秘密送入大营。”
“是。”锦书应道,稍作迟疑,“但如此大规模调动,恐怕会引起各方注意,尤其是……我们京中的对头。”
“顾不了那么多了。”萧烬眼神锐利如鹰隼,“姐姐的安危最重要。至于京中的跳梁小丑……”她冷哼一声,“他们若敢此时伸爪子,正好一并剁了!”
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需要精心伪装的深宫公主,而是执掌黑暗、杀伐果决的无烬城主。为了萧灼,她可以掀翻整座棋盘。
锦书不再多言,领命悄然退去。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窗外愈发凄厉的风声。
萧烬独自站在舆图前,目光久久凝滞在代表北疆大营的那个标记上。姐姐,你到底怎么样了?她闭上眼,试图通过那玄之又玄的双生感应去捕捉远方的讯息,却只感受到一片模糊的心悸与不安。
这种无力感几乎让她发狂。
与此同时,京城某处隐秘的宅邸内。
这里是听雨楼设在京城的核心据点之一,表面是一家不起眼的书画铺子,地下却别有洞天。此刻,楼主萧澈正坐在书案后,眉宇紧锁,听着属下的汇报。
“……镇北将军遇伏受伤,消息基本属实。但伤情被严格封锁,北疆军口风极紧,我们的人也很难探到核心。”下属低声道,“另外,我们发现近两日,似乎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活动,同样在打探将军的消息,手法极为隐蔽老辣,我们的人差点被反追踪。”
另一股势力?
萧澈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会是哪一方?关心姐姐伤势的人很多,但如此急切且手段高超的……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可能的名字:谢孤舟?百里牧云?还是……那些一直藏在暗处、对姐姐不利的敌人?
无论是谁,都让他心生警惕。
姐姐远在北疆,身处险境,他绝不能坐视不管。
“动用我们在军中的所有关系,无论如何,我要知道姐姐的真实情况。”萧澈沉声下令,语气是罕见的冷硬,“另外,查清楚那股暗中活动的势力,是敌是友,务必分明。”
“是,楼主。”
下属退下后,萧澈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皇宫的大致方向。皇姐……此刻在宫中,想必也心急如焚吧?她那样依赖姐姐,听到这个消息,不知该如何害怕。
想到“萧灼”可能正独自垂泪、惶恐不安的模样,萧澈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恨不能立刻飞进宫去陪在她身边,但他也知道,如今的“皇姐”似乎对他多有疏远,而且宫中眼线众多,他不能轻易暴露听雨楼与皇室的关联。
一种焦躁和无力感同样包裹了他。他能调动江湖势力,能织就庞大的情报网络,却似乎依旧无法真正护得他在意的人周全体面。
忽然,他心念一动。
那股暗中活动的势力……手法老辣隐蔽……会不会是……“皇姐”自己的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压下。围场那次,“皇姐”临危之时的反应,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疑点,再次浮上心头。他的皇姐,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如果真是她的人,那她打探姐姐伤情的动机便纯粹得多。或许……他可以试着,与这股势力接触?甚至……提供一些帮助?
这个想法大胆而冒险,但为了姐姐,也为了或许正在暗中努力的“皇姐”,值得一试。
他迅速回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封密信,字迹与他平日截然不同,用的是听雨楼最高等级的密码。
「北疆风雪急,盼君安。若有需,城南听雨书画铺,静候故人。澈。」
他将密信封好,递给心腹:“想办法,将这封信,送到宫中昭华宫,那位锦书姑娘手中。要绝对隐秘。”
他选择锦书,是因为她是“皇姐”最信任的贴身女官,许多事情必然经她之手。这既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无声的表态:我知道你或许不简单,我愿提供帮助,并非敌人。
心腹领命,无声融入夜色。
萧澈深吸一口气,心中忐忑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期待。皇姐,若你真是藏于深海的蛟龙,此刻,可能收到我的讯息?
谢孤舟暂居的府邸,书房灯火通明。
他面前的书桌上,除了那个来自昭华宫的紫檀木药盒,还摊开着几卷关于南疆草木药材和江湖奇毒秘闻的古籍。
那盒药,他反复查验过。明面上的药材确是上品,但内里掺杂的追踪香也确凿无疑。还有盒内夹层那特殊的冷香……一切都在指向那个惊世骇俗的结论。
但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更需要弄清楚,她故意留下这些破绽,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试探他知道了多少?还是另有图谋?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的一声,像是有夜鸟撞上了窗棂。
谢孤舟眼神微凝,并未起身,只淡淡道:“进来。”
一道黑影如同轻烟般滑入书房,单膝跪地,是一名身着夜行衣的属下,正是他麾下负责情报追踪的好手。
“主上,您让我们散出去的消息,有回音了。”黑衣人低声道,“江湖上确实开始流传您获赠宫廷秘药之事,但流言的指向……颇为蹊跷。”
“说。”
“流言并未直接提及宫中贵人,反而模糊指向……多年前一桩与南疆秘药有关的江湖公案, ‘千丝引’之毒。”黑衣人语气带着一丝困惑,“此毒阴诡,能乱人神智,当年牵扯甚广,但早已沉寂多年。不知为何会与此事关联起来。”
千丝引?
谢孤舟眉头紧蹙。他当然知道“千丝引”,那是一种极其阴毒的蛊毒,并非简单药材,中者会逐渐心智迷失,沦为下毒者的傀儡。流言将宫廷赏赐与这种邪毒关联起来,其心可诛!
这绝非简单的好奇或探究,这是恶毒的栽赃和引祸!
是她做的吗?故意将他置于江湖旧怨的风口浪尖,让他疲于应付,无暇再追查她的秘密?
好狠辣的手段!好精准的算计!
若他真是个普通的江湖客,此刻怕是早已焦头烂额,四处扑火。
但她是忘了,他是谢孤舟。是剑心澄澈,孤舟独行的谢孤舟。最不怕的,就是风浪和阴谋。
“查清楚流言最初从何处散出。”谢孤舟声音冰冷,“另外,重点监视昭华宫的一切动向,尤其是任何与宫外传递消息的渠道,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是!”黑衣人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事……我们监视昭华宫的人发现,除了我们,似乎还有另一批人在暗中盯着那里,手法极为高明,几乎难以捕捉痕迹。”
还有一批人?
谢孤舟眼中寒光一闪。是百里牧云?还是其他也对那位“公主殿下”感兴趣势力?
这潭水,越来越浑了。
“一并查了。”
“是。”
黑衣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走。
书房内,谢孤舟缓缓踱步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动他墨色的长发。
流言……追踪香……双生疑云……还有那若有似无、却总能精准牵动他情绪的冷冽气息……
萧灼,或者萧烬?
你究竟是谁?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以为,散布些流言,就能让我望而却步?还是说,这本身也是你棋局的一部分,意在逼我更快地落子?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白日里,因靠近她而沾染上的、那一丝极淡的冷香。
这香气,如同最致命的诱惑,明知前方可能是万丈深渊,却依旧吸引着他一步步靠近。
他忽然很想知道,当所有的伪装都被彻底撕碎,那双清澈又冰冷的眼眸中,是否会为他流露出除了算计和杀意以外的……别的情绪?
昭华宫。
锦书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蜡丸。
“殿下,刚收到的,来自宫外。送信渠道……极为隐秘,并非我们常用的人。”锦书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将蜡丸呈上。
萧烬接过蜡丸,指尖微一用力,捏碎外壳,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她展开纸条,看到上面那独特的、属于听雨楼最高等级的密码文字时,瞳孔骤然一缩!
萧澈?!
他怎么会用这种方式联系她?还直接点明了锦书!
纸条上的内容很短,但传递的信息却让她心惊。他知道她在暗中活动?他在表示可以提供帮助?他称她为“故人”?
这看似友善的举动,背后是萧澈已然深不可测的探查能力,以及一种让她不安的了然。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是敌?是友?
此刻的她,如同在悬崖边走钢丝,一边是谢孤舟步步紧逼的探究,一边是百里牧云看似温柔实则危险的包围,现在又多了萧澈这晦暗不明的“援手”。
每一个选择,都可能万劫不复。
但她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北疆的姐姐等不起。
她快速权衡利弊。萧澈的听雨楼,情报网络庞大,若能得其助力,对查明姐姐真实情况无疑大有裨益。而且,从过往来看,萧澈对“萧灼”的维护之心不似作伪。
风险在于,此举可能暴露更多秘密给萧澈。
但两害相权取其轻。
她迅速做出决断,取过特制的墨水,在那纸条的背面,用同样的密码写下回复。
「北疆危,盼援手。急需军中真实伤情,及‘千丝引’相关一切情报。慎之。」
她将“千丝引”也写入其中,既是对萧澈能力的试探,也是顺势利用听雨楼的力量去查清这突然出现的流言根源。她隐约觉得,这流言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或许并非偶然。
将纸条重新封好交还给锦书:“用最稳妥的渠道,原路送回。务必小心。”
“是。”锦书接过,神色肃穆。
锦书离开后,萧烬缓缓坐回椅中,感到一阵精疲力竭。周旋于这些心思各异的强大男人之间,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上。
姐姐,你快些好起来吧。
她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在心中无声地祈祷。
我快……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