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姑娘，我家公子会平安无事的对吧？”
朱雀街承天门百米之处，寤歌已在原地站了近两个时辰了，从邹野进宫门之时起她就在这了。
原先那把破油纸伞早已被赶来的姬单换成了新的，可大雨磅礴的，她的衣衫早就被雨水浸了个湿透。
姬单的问话两个时辰之前她无法回答，到了此刻她更是无法回复了。
刚刚邹野被侍卫押出来罚跪的时候他们都见到了，显然邹野亦被惩罚了。
寤歌从怀中取出一份由油布包着的信封，和掌心的令牌一起递给了姬单。
“你连夜出城将信封和令牌交给虎豹营的文虎，他知道该如何做。”
“江姑娘，你这是？”姬单虽然愚笨，但也清楚手上这块令牌分量不轻。
他好几次看到公子暗中抚摸这块令牌，但或许时机未到吧，公子却是一次都不曾用过。
“作最坏的打算吧。”或许是衣衫湿透染了风寒，她后脑勺在隐隐作痛。
其实当初她将令牌交给姬焱时是留了心眼的，虽说有这令牌会让江家军听命行事，但当年之事后他们早就被朝廷解散了，除非是由她亲信出面，不然哪有那么容易将他们重新集结起来。
“我也不知能集结多少人。”寤歌有些泄气，她如今还真与废人没什么两样。
姬单离开后寤歌找了件干衣服重新换上，那两人还在皇宫门口跪着，她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不仅她在时刻关注皇宫门口的那两人，整个大兴朝廷几乎都彻夜未眠。
没有人知道皇宫里的那位至高无上下一步会将矛头对准谁。
子时三刻，皇宫大门还是一如既往地紧闭，恰在此时有一小太监探头探脑地从一偏门处钻了出来，小太监悄悄走到看管宫门的侍卫耳边好一阵耳语，继而又悄悄退了回去。
“君上有令，鸿胪寺左少卿姬焱办事不利，杖责五十大板，于慎刑司立刻行刑。”侍卫大声斥命。
“五十大板，这不是要人命吗？愿君上收回成命。”
边侧的姬焱眉头一挑，从刚开始这人就一直默不作声，整个一副他欠了他八辈子的模样，他委实是没想到这人这会儿还会给他求情。
“邹卫长，这是君上下的命令，您就不要为难奴才了。”那躲在暗处的小太监这会儿才出言相告，从刚开始这人就一直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显然是极不想引人注意。
“可是……”
“臣遵旨谢恩。”姬焱及时打断他的话，领旨谢恩。
“你真不要命了，你若真死了，我怎么和那人交代。”邹野担忧人的话都显得那么别扭。
“今夜你的恩情我记下了”，姬焱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让他安心，“你可听过何曾有官员是在慎刑司行刑的？ ”
确实，慎刑司向来是处罚皇宫中人犯错事之所。而官员犯错自有刑部问责，再不济也是由金甲卫直接缉拿。
官员犯事，由慎刑司行刑，那真是闻所未闻。
“你是说？”邹野瞪了那小太监一眼，眼中杀意立现。
“这人一看胆子就极小，岂敢假传圣旨？”姬焱给了对方一个安抚的眼神，起身躬身行礼。
“那就有劳这位公公为我带路了。”
那小太监背上满是虚汗，刚刚那情形真是吓得他内脏都要移位了。
他就是个在养心殿守夜的三等太监，哪知道会被君上委以重任来召唤这位姬大人呢？
君上说让他找个借口悄悄地把人带到养心殿，断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慎刑司那里等我见了君上再过去，你替我周旋点，万一露出破绽就不好了。”
身侧突然传来这位姬大人熟悉的声音，吓得小太监浑身打了个哆嗦。
“大人……怎么知道这是奴才找的借口？”小太监硬着头皮问道。
“官员受刑是不受慎刑司管的，从建国时起，大兴从无先例。”
“那我这……”小太监急得要哭出声，他出身贫寒，见识浅薄，也是运气好从入宫起就被分到这养心殿，虽是负责恭桶起夜，但到底是君上身边近侍，到没受多少苛待。
哪想今夜这天降横祸啊！！
他只知道宫中奴才犯了错受慎刑司责罚，哪想官员并不是这样啊！！
“这样吧，慎刑司那边麻烦你替我先行打点，君上这边我来替你求情。”姬焱说着从怀中掏出一袋金豆子，全数放在了小太监的手上，“也不用特别优待，就是让各位公公等下行刑时下手轻些就行。我这身子虚弱，大兴朝人尽皆知，我这生死是小，耽误了替公公向君上求情事大啊！！”
小太监本就是六神无主状态，这会儿听了姬焱如此游说，手上金子又沉甸甸的，哪会不应，只连连点头。
一进养心殿，姬焱就收回了面上的所有表情，他虽大致知道兴帝面见他所为何事，但事情没真落定之前他也不敢彻底放松。
此时雨幕已渐渐变小，但风声却并无停歇的意思。
养心殿主座上的那人仅着一身淡黄色寝衣，因宫门大开，大风将宽大的衣袂吹得越发贴紧皮肤，显得周身更加单薄。
骨瘦嶙峋，日薄西山，这是姬焱见到兴帝的第一反应。
他眼眸瞟了一眼又不着痕迹地落下，躬身对上位之人行礼。
“孤与你父亲第一次见面，他好似也是你这个年纪。不过，你并不像他。”
上位之人第一句就提起了父亲，这是姬焱没想过的，黑夜之中他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开口却是另一番及其恭维之话，“牢君上挂念还记得家父，微臣长相肖母，确不像父亲那般刚毅。”
“你确实不像他，不仅长相不像，性格也不像，你比不过你父亲。”兴帝目光如锯，像是在透过他的眼睛回忆故人。
姬焱没作声，静静等待吕哲的审判。
“你父亲忠义两全，只可惜太过固执，不识明君。孤有哪点比不过昭王的，他为何宁愿死都不愿向孤低头？”
姬焱还是匍匐在地，任由那人在那发着无所谓的怒火。
“你说话啊，若是你父亲，此刻必会将昭王曾经的所做作为在孤耳边念叨一遍，他会再三告诫孤要勤政爱民，求贤辅政。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在孤耳边念啊……念啊……”
“君上天命神受，心中自有章程，不必微臣在此多做口舌。”
“你……你……”兴帝被他这话噎得从龙椅上跳下来，好几次想开口骂人，可姬焱这么一副恭敬卑微之态又委实让他不知从何处骂起。
“……邹野说你有对付赵阜的计策，说来听听。”许久，兴帝总算正了正神色，想起了这次召见他的正事。
“臣有拙计，愿能为君上分忧。”姬焱还是那么副要死不活的姿态。
“你起来答话。”兴帝先受不了了，抬了抬手让对方跟着他来到棋盘旁，“一局棋的时间，赢了孤再谈计不计策的。”
显然对姬焱还抱怀疑态度。
姬焱起身时听到远处传来报钟的声音，嘴角细微地撇了撇。
大半夜地下棋，这老鳖可真是好兴致啊！！
他身上的官袍早已湿透，之前在雨中还不觉得，这会儿被凉风一吹，骨子里都透出寒意。
一想到等会儿还有五十大板，瞬间心情更差了！！
所以下棋时他也没让着，以前父亲在世时常伴兴帝下棋，下输了就会让他执兴帝的棋子找他复盘切戳，故而他非常清楚兴帝的棋风。
没到半个时辰，棋局胜负已至分明。
“你这手棋倒是还行，不算辱你父亲声名。”
姬焱心中冷呵，嘴上倒是不失恭维，“臣自小钻研君上棋风，臣胜之不武。”
这话也不算假，虽是被父亲逼着钻研的。
下了盘棋兴帝的神情总算平和不少，他点了点头，让姬焱随之献上计策。
至于那小太监假传圣旨的事，显然兴帝也没放在心上。
他一贯的行事作风，目的达成了便是，手段如何并不重要。
……
姬焱是被抬着出慎刑司的大门的，血水混在雨水中瞬间就没了踪迹，唯有满院的血腥味在雨中久久不曾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