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馃子滚烫的余威还在口腔里肆虐，薄脆的碎屑刮着上颚，甜面酱的咸鲜和辣酱的刺激混合着蛋香，像一场小型风暴刚刚平息。顾笙狼狈地吸着气，额角的汗被冷风一吹，冰凉一片。塑料袋里还剩小半截，酱汁浸透了油纸，黏糊糊地裹在金黄焦脆的煎饼皮上。胃里那沉坠许久的油腻和冰冷，被这粗暴滚烫的市井洪流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饱胀的满足感和被烫得发麻的舌尖。
她胡乱抹了把下巴沾着的酱汁和碎屑，把剩下的煎饼囫囵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那生猛的焦香和酱气还在鼻腔里盘旋，盖过了老城厢夜晚的凉风气息。喉咙被粗粝的食物和残余的灼热感摩擦得发干。她咽下最后一口，油纸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长长地、带着油光地吐出一口白气。身体从内到外都热烘烘的，额角甚至有点冒汗，早没了刚下高铁时那股透骨的寒意和疲惫。
循着手机地图和空气中愈发浓郁的市井气息，她穿过几条灯火通明、挂满红灯笼的仿古商业街——那里游人如织，各种“天津老字号”的招牌晃眼，炸糕、麻花的香气混合着廉价香水和烤鱿鱼的油烟味——径直拐进旁边一条相对安静、却更显古旧的老街。青石板路被磨得发亮，两侧是真正的老建筑，砖木结构，门脸不大，窗棂上雕刻着模糊的花纹。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陈年的木头和纸张气息，混杂着更具体、更诱人的食物香气。
她的目标很明确。那股熟悉的、带着油锅焦香和甜馅热气的霸道味道，在转过一个街角后，毫无遮拦地扑面而来！
一个临街的小门脸，木门敞开着，暖黄的灯光流泻出来。门口支着一口大油锅，金黄色的油浪翻滚沸腾，发出持续不断的“滋啦”爆响。油锅升腾起浓白的油烟，被门口悬挂的灯泡染上一层暖黄的光晕。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色工装裤、围着厚帆布围裙的敦实汉子，正站在油锅旁。他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竹筷，动作稳得像焊在手上。旁边一个蒙着白布的竹匾里，整齐地码放着十几个白胖胖、圆鼓鼓的生坯，表皮光滑，隐隐透出里面深色的馅料。
汉子用竹筷夹起一个生坯，手腕极稳地悬在翻滚的油面上方，似乎在感受油温。几秒后，手腕轻轻一抖，那白胖的生坯便滑入滚油。
“滋啦——！！！”
一声更加剧烈、更加悠长的爆响！金黄色的油浪猛地翻腾起来，瞬间将那白胖的生坯吞没。一股极其霸道的、混合着油脂焦香和浓郁甜香的气息，像一颗香气炸弹在寒夜里轰然炸开！这香气不同于煎饼馃子的咸鲜生猛，它更醇厚，更诱人，带着糖分被高温焦化的独特甜蜜焦香。
生坯在滚油中迅速膨胀、变形、上色。原本光滑白胖的表皮，在高温油炸下，开始出现不规则的裂口！那裂口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如同某种生物张开了嘴。更神奇的是，随着裂口张开，里面深红油亮、热气腾腾的豆沙馅料，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地、粘稠地、缓慢地从那些裂口中流淌出来！深红的豆沙馅冒着滚烫的热气，裹着晶亮的油光，粘稠地挂在金黄色的酥皮裂口边缘，形成一种极其诱人、又带着点粗犷野性的视觉冲击！
“蛤蟆吐蜜！”旁边一个等着的老太太，操着浓重的天津腔，笑呵呵地指着锅里，“瞧这嘴咧的，多地道！”
汉子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专注地盯着油锅里那几个“咧嘴吐馅”的宝贝。他手里的长竹筷精准地拨弄着，让它们在油浪里均匀翻滚、受热。金黄色的酥皮在高温下迅速变得焦脆，颜色加深，边缘卷翘。那些裂口也定型了，像一张张咧开的大嘴，里面深红油亮的豆沙馅料持续不断地、缓慢地向外“吐”着，冒着丝丝缕缕滚烫的白气，浓郁的豆沙甜香混合着油脂焦香，霸道地统治了整条老街的空气。
火候到了。汉子长筷一抄，几个金黄焦脆、裂口处流淌着深红馅料的“蛤蟆吐蜜”被利落地捞出，在油锅上方沥了沥滚烫的油滴。手腕一抖，便稳稳地甩进旁边垫着厚草纸的竹笸箩里。
“姑娘，来一个？刚出锅，最是时候！”汉子这才抬眼看向顾笙，声音带着津腔特有的爽朗，额头被油锅的热气熏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顾笙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胃里那点煎饼馃子的饱胀感，在这更霸道、更甜蜜的香气冲击下，瞬间变成了更深的渴望。口腔里残留的咸鲜被这浓烈的甜香彻底覆盖、唤醒。她点点头，递过钱：“一个。”
汉子麻利地用草纸托起一个最饱满、吐馅最汹涌的蛤蟆吐蜜递过来。那东西滚烫，草纸瞬间被油浸透。顾笙小心地接过，指尖隔着草纸都能感受到惊人的热度。她吹了吹气，看着那咧开的、流淌着深红馅料的“嘴”，焦脆的金黄色酥皮边缘还挂着细小的油泡。浓郁的甜香和焦香直往鼻孔里钻。
她顾不得许多，对着那流淌馅料、冒着热气的“嘴”，小心翼翼地咬了下去。
“咔嚓——噗嗤！”
先是焦脆无比的酥皮在牙齿下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滚烫、粘稠、饱含油脂和糖分的深红豆沙馅，如同熔岩般汹涌地挤入口腔的触感和声音！
烫！比煎饼馃子更甚！滚烫的豆沙馅瞬间包裹了舌面，带着豆沙特有的绵密沙感和浓郁的甜香，甜得扎实，甜得霸道，却又被高温油炸带来的极致焦香完美调和，丝毫不显甜腻。焦脆的酥皮碎片混在滚烫粘稠的豆沙馅里，形成绝妙的口感对比。油脂的丰腴感、糖分的甜蜜满足感、高温带来的灼痛感……所有感觉在这一刻汹涌地交织、爆炸！
她被烫得直抽气，额角的汗瞬间冒了出来，但嘴巴却根本停不下来，像被这甜蜜滚烫的“熔岩”魇住了，对着那裂口，又贪婪地咬下了第二口！
更多的滚烫豆沙馅涌出来，黏在嘴角，烫得她舌尖发麻。甜！真甜！香！真香！烫！真烫！这粗暴的甜蜜和滚烫的热量，像一股强大的暖流，从口腔汹涌而下，瞬间填满了胃袋，熨帖了四肢百骸。额角的汗珠滚落，鼻尖通红，被烫出的生理性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狼狈又满足的弧度。
在这天津老城厢昏黄的灯火下，在油锅沸腾的“滋啦”声和蛤蟆吐蜜那粗犷又诱人的香气里，顾笙被烫得龇牙咧嘴，却一口一口，近乎虔诚地吞咽着这份滚烫到极致、甜蜜到霸道的津门馈赠。身体里最后一丝从北京胡同带来的阴冷和滞涩，终于被这口滚烫粘稠的豆沙馅，彻底地、酣畅淋漓地融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