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几乎是撞开那扇挂着油腻棉帘、蒙着厚厚水汽的小饭馆玻璃门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股混杂着廉价烟草、汗酸、油脂和劣质白酒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瞬间裹住了她冻得僵硬的身体。巨大的工地噪音被隔绝在门外，只剩下屋里鼎沸的人声、杯盘碰撞的叮当响、还有厨房方向传来的、持续不断的油锅爆响。
她踉跄着找到角落一张空着的油渍斑斑的折叠桌，塑料凳腿缺了一截，坐上去吱呀乱响。胃里那块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恶心感。喉咙里残留着工地铁锈粉尘和柴油的刺鼻气味，还有……篝火上那只残缺烤物滴落的油脂焦糊气。她用力闭了下眼，想把那双在火光下亮起的、带着疯狂和恐惧的眼睛挤出脑海。
“吃点啥？”一个系着脏围裙、脸颊被灶火烤得通红的胖女人像阵风刮过来，抹布在桌上随意一抹，留下几道湿痕和更浓的油光。
顾笙的目光扫过墙上糊满油污、字迹模糊的塑封菜单。红烧肉？太腻。炒青菜？太寡淡。胃里那团冰冷沉重的铅块，似乎只对一种东西有反应——一种能烧穿喉咙、灼痛肠胃、彻底焚毁所有不适记忆的东西。
“水煮肉片。”声音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狠劲，“加麻加辣。”
“好嘞！”胖女人嗓门洪亮，转身冲着厨房方向吼了一嗓子，“大份水煮！麻椒辣椒多放！加料！”
厨房里油锅的爆响更猛烈了，像在回应。很快，一股极其霸道、极具侵略性的气味，蛮横地撕开饭馆里浑浊的空气，像一条无形的火鞭，狠狠抽了过来！
干辣椒段被热油炝炸的猛烈焦糊气，混合着大量花椒被烘烤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麻香，如同实质的火焰，瞬间点燃了鼻腔！紧接着，是滚烫热油泼在铺满辣椒面和花椒粉的肉片上，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滋啦——！！！”爆响！一股更加浓烈、更加滚烫、带着油脂沸腾气息的麻辣风暴，如同火山喷发般席卷了整个小饭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几个光着膀子、喝得满脸通红的工人停下划拳，抽着鼻子，咧嘴笑着：“嚯！这味儿正！够劲！”
胖女人端着一个巨大的、边缘发黑的白瓷盆，“咣当”一声重重放在顾笙面前。盆里一片沸腾的红！厚厚一层红亮的辣椒油和密密麻麻的花椒粒覆盖着表面，像一片燃烧的岩浆海。滚烫的油脂还在细密地爆着小泡，发出“滋滋”的死亡之音。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麻辣辛香，混合着高温油脂的焦糊气，像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顾笙的眼球、鼻腔和每一个毛孔！
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冲击，像一记重拳砸在胃里那块冰冷的铅块上！喉咙瞬间像被火钳夹住，干涩刺痛，却又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大量唾液。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皮肤瞬间绷紧。
她拿起筷子，手有点抖。筷子尖拨开那片滚烫的“岩浆”，露出底下浸在红油里的、厚薄不均的肉片和垫底的豆芽、白菜。肉片裹着薄芡，颜色发白，被滚烫的红油浸透。她夹起一片，裹满了红油和密密麻麻的花椒粒，吹了吹，送进嘴里。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暴烈的感官风暴在口腔里炸开！ 首先是滚烫！灼人的高温瞬间席卷了舌面！ 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麻！大量的花椒颗粒在牙齿下碎裂，释放出汹涌澎湃的麻素，像无数细小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整个口腔、舌头、牙龈！舌头发木，失去知觉，仿佛不是自己的！ 然后，是排山倒海的辣！干辣椒被热油彻底激发的燥烈辣味，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早已麻木的舌头上！那辣不是鲜辣，是带着焦糊气的、纯粹的、暴虐的灼痛！ 最后，才是咸！非常扎实厚重的咸味，被麻辣彻底掩盖，成了这场酷刑的基底。
麻！辣！烫！咸！ 四种极限的感官刺激，以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混合、爆炸！口腔里瞬间变成了一片被烈火和电流肆虐的焦土！额角的汗“唰”地涌了出来，像打开了闸门，顺着鬓角、鼻尖、下巴疯狂往下淌！眼泪不受控制地飙出眼眶，鼻涕也流了下来。喉咙里像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炭，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痛！
她被这口肉片冲得眼前发黑，身体猛地向后一仰，撞在吱呀乱响的椅背上。张大嘴，剧烈地哈着气，试图吸进一点冰凉的空气来缓解口腔里的酷刑，吸进的却只是饭馆里浑浊的热气和更浓烈的麻辣油烟，呛得她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咳得弓起了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不堪。
“哈哈！新来的吧？没点斤两可扛不住老刘这手‘地狱红油’！”旁边一个光膀子的大汉灌了口啤酒，看着顾笙的狼狈样，咧嘴大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
顾笙咳得肺管子生疼，喉咙里火辣辣一片。口腔里麻木和灼痛交织，舌头发硬，几乎感觉不到存在。但奇怪的是，胃里那块沉甸甸的冰冷铅块，被这口滚烫暴烈的麻辣狠狠一撞，仿佛真的裂开了一道缝隙！一股带着自虐般快感的暖流，伴随着剧烈的灼痛，从食道一路烧灼下去！
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泪水，吸溜着鼻子，眼神里却透出一股狠劲。那点狼狈被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摧毁什么的冲动取代。她再次把筷子伸向那片沸腾的红色岩浆，夹起更大的一片肉，裹上更厚的红油和密密麻麻的花椒粒，看也不看，直接塞进了依旧麻木灼痛的嘴里！
更猛烈的麻！辣！烫！像海啸般再次席卷而来！眼泪鼻涕再次汹涌而出，额角的汗汇成了小溪。她一边被呛得剧烈咳嗽，一边发狠地咀嚼着，吞咽着那滚烫的、如同熔岩般的滋味。身体像着了火，从里到外都在燃烧、沸腾！工地上那双疯狂的眼睛，那只残缺的烤兽，酥油茶的腥膻，管道口的红光……所有冰冷的、粘腻的、令人作呕的记忆碎片，仿佛都被这片沸腾的红色岩浆蛮横地吞噬、焚烧！
她一口接一口，像在进行一场与自我感官的残酷战争。汗水浸透了毛衣，头发黏在额角。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灼痛和剧烈的咳嗽。但胃里那块铅，却在那持续不断、暴虐的灼烧中，一点点碎裂、熔化，被这纯粹而粗暴的感官烈焰，彻底焚毁！
